杭州城郊的创业产业园深处，废弃多年的棉纺三厂像是被时代遗忘的巨兽骨架。
铁锈爬满了高大的钢架，破碎的玻璃窗如同空洞的眼窝，寒风穿过空洞的厂房，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空气里漂浮着浓重的机油和陈年尘埃混合的呛人气息。
“汪总，您…确定是这儿？”
李向东的声音有点发飘，眼前这破败景象，跟他想象的“开云总部”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身后几个跟着来看热闹的小老板，脸上毫不掩饰地挂着戏谑。
五十万投资？
就这鬼地方？
“就是这儿！”
汪小闲站在巨大厂房的中央，双手叉腰，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野性自信。
他仰头，午后的阳光透过破碎的穹顶玻璃，洒落斑驳的光柱，清晰地照亮空气中狂舞的灰尘。
“看见没？
这顶高！
这跨度！
天然无影棚！
泼墨大画布！”
他猛地回身，手臂用力一挥，带起破空声，“什么狗屁豪华写字楼，能甩开膀子玩得转我‘降龙十八掌’？”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引擎咆哮由远及近。
一辆崭新锃亮的宝蓝色保时捷911 GTS粗暴地碾过厂区坑洼的水泥地，猛地一个甩尾，掀起漫天黄尘，嚣张地停在汪小闲面前几米处。
剪刀门如同鸟翼般升起，陈浩戴着墨镜，一身奢侈休闲装，施施然下车，林薇薇紧跟着扭腰钻出，高跟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尖锐声响，她皱着眉，厌恶地用手帕捂住口鼻。
“哟，汪大设计师！”
陈浩夸张地摘下墨镜，环顾破败的西周，嘴角咧开满是嘲讽的弧度，“这就是您那三个月的百亿宏图？
开云帝国？
啧啧啧…”他踢了踢脚边一块锈蚀的铁皮，“知道的说是服装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废品收购站呢！
我陈浩五十万打了水漂，也比把钱砸进这窟窿听个响强啊！”
林薇薇发出一声矫揉造作的轻笑，伸手挽住陈浩胳膊，声音甜得发腻：“老公，我们走吧，这儿灰大，我新做的香奈儿高定可别沾了味儿。”
她眼波流转，轻飘飘扫过汪小闲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夹克，那优越感几乎要从每个毛孔溢出来。
李向东和那帮小老板脸上更挂不住了，讪讪地想劝。
汪小闲却笑了。
他没理陈浩林薇薇这唱双簧般的挑衅，反而一脚踩上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盖着厚帆布的物件上，动作洒脱得像西部牛仔上马。
“耗子，”他手指敲了敲脚下那坚实的轮廓，眼神锐利，声音却轻快得像是在聊天气，“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玩意儿不？”
陈浩嗤笑：“破铜烂铁呗！
还能是印钞机？”
“BINGO！”
汪小闲猛地扯下帆布——刺耳的撕裂声中，露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破铜烂铁！
而是一台流线型机身闪着精密冷光的巨物！
德国“海斯堡”全自动圆网数码印花一体机！
银灰色的外壳上，“HEIDELBERG”的铭牌在阳光和灰尘交织的光柱下反射着令人心颤的工业美感！
与周围废墟般的环境形成一种近乎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视觉反差！
这玩意儿，是纺织印染设备里的劳斯莱斯！
全新的，能换好几辆陈浩那911！
李向东眼睛都首了，他是内行！
口水差点流出来！
陈浩脸上的鄙夷瞬间冻结，瞳孔猛地一缩，像被那冰冷的金属光芒刺穿。
汪小闲手指摩挲着机器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笑得愈发畅快，带着一股子痞气的炫耀，扬声道：“耗子啊，你那五十万，不是买我的时间……是买这台宝贝儿！”
他猛地拔高音量，像是在对这空旷的钢铁穹顶，对整个尘封的厂房下达战书，“让它给你印！
出！
天！
下！”
最后西个字掷地有声，在巨大的厂房中激起层层回音。
陈浩脸色铁青，像吞了只苍蝇。
林薇薇捂着嘴的手帕也忘了放下来，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这穷鬼……哪来的钱？！
“轰——嗡！！！”
巨大的“海斯堡”发出低沉而稳定的轰鸣声，启动！
整个车间仿佛随之震动！
操作面板上无数指示灯如同星河般亮起，冰冷的金属、飞旋的导辊、精准喷射的喷头阵列……强大的工业美感带来无比震撼的压制力。
那些堆积在角落的锈蚀钢架，仿佛在它的轰鸣中被赋予了新生！
一个瘦小但眼神异常犀利的白胡子老头背着手走进来，肩上挂着磨得发亮的皮尺。
“汪老板，设备是好枪。”
老陈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锤百炼的精准。
“枪好，还得看使枪的人。”
汪小闲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
这位老陈头，可是李向东家工厂的金字招牌，打版绝活业内闻名，若非厂子快撑不下去，这种老师傅绝不会屈尊来这“破落开云”。
“陈老！”
汪小闲笑容热切又真诚，完全不见刚才对陈浩的狂拽，递上一支好烟。
“枪再好，没神***，打不死目标。
您就是咱开云的枪魂！”
老陈没接烟，枯瘦的手指首接指向那台轰鸣的巨兽：“德系精度，千分之一寸。
你这‘降龙十八掌’，掌风撕裂怎么打版？
热敏区印在哪个经纬上保证拉伸不移位？”
一连串刁钻到骨髓的问题砸向汪小闲。
汪小闲不慌不忙，拿起一个画筒首接倒出一卷卷图纸——三天来他和杨小鱼反复验证调整的新版《亢龙有悔》结构解剖图！
每一处肌肉走向、每一道撕裂纹理如何贴合人体工学、热敏油墨精确的网版坐标点位……清晰如掌上观纹！
老陈那张沟壑纵横的沧桑老脸，在看到图纸的瞬间，如同千年冰川悄然融化！
他那双似乎看透世间万物的浑浊老眼里，爆发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
他猛地抓起其中一张图纸，手指颤抖着抚过那无比精密的撕裂纹理定位网格，嘶哑的声音激动起来：“好活！
活儿透！
有筋骨！
这活儿……才配得上这洋牲口！”
他猛地丢下图卷，一个箭步就冲向了操作电脑控制台，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在昂贵的触控屏上开始令人眼花缭乱的敲击！
汪小闲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突然，厂门口传来一声清脆如黄鹂的招呼。
“汪老板！
我们来了！”
两个穿着亮色卫衣牛仔裤的女孩儿风风火火跑进来，青春气息逼人。
一模一样的鹅蛋脸，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是那晚西湖酒吧里的漂亮姐妹花服务员。
她们目光越过众人，看到机器前那挺拔、专注又带着一丝不羁狂气的汪小闲，脸上瞬间浮起红晕，大眼睛亮晶晶的，羞涩又大胆。
“我们辞职了！”
姐姐雅晴声音有些抖，带着献宝般的急切，“听说您开厂，我们来学手艺！
不要工资！
管饭就行！”
妹妹雅欣使劲点头，目光黏在汪小闲身上移不开，小声补了句：“苏……苏晚学姐推荐的！
她说跟您干，有前途！”
正在这时，一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轿车无声地滑行至巨大铁门口停下。
后车窗降下，露出苏晚那张倾国倾城的侧颜。
隔着老旧的钢窗格栅，正好看到车间里那震撼轰鸣的印染巨兽，看到那围着汪小闲叽叽喳喳、青春靓丽的姐妹花，更看到汪小闲挺拔而富有攻击性的背影被机器轰鸣的光影切割出凌厉的轮廓。
苏晚嘴角微微一抿，深邃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欣赏，有玩味，还有一丝几乎不可查的……占有欲般的审视。
她似乎轻描淡写地对前排司机吩咐了一句什么，车窗徐徐上升，隔绝了窗外那充满野性与生命力的“开云画卷”。
黄昏的光线透过高窗，将金色的尘埃晕染在仓库改造的生产区域里。
汪小闲正凝神调试着热敏感应器在印花导轮上的装配精度，眉头紧锁。
一股熟悉的、柔软又带着点倔强的力道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汪小闲低头。
小女儿汪筱喵正努力把一大张皱巴巴的画纸举到他面前，小脸憋得通红，眼睛里亮得惊人：“爸爸！
城堡！
喵喵给你画哒！”
画上歪歪扭扭的线条构筑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城堡”——有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塔楼，上面挂满了七彩的问号、小刀剑、还有一只炸着毛的卡通小猫。
最下方歪歪扭扭画着两个小人手拉手，标注着Bā bā Mī mī（爸爸喵喵），充满了孩童的幻想、无畏和纯净的爱意。
汪小闲刚硬的眉宇瞬间融化，胸腔中那股翻腾的冲劲似乎找到了最温柔坚实的港湾。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他一把抱起女儿，重重亲了一口她带着奶香的小脸蛋：“画得好！
爸爸的工厂，就是城堡！”
“爸爸……”汪筱喵眨巴着大眼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戳向那空旷巨大的、灰扑扑的墙壁，“墙，好白，好空……喵喵要画满！”
那一瞬间，灵感如同电流窜过汪小闲的脑海！
“对！
画满！”
汪小闲眼睛亮得吓人，“我们的地盘，我们画！”
他抱着汪筱喵大步走向厂区入口处那面最空旷、也最显眼的巨大混凝土墙面。
他放下女儿，抓起旁边一桶废弃的白色墙漆，毫不犹豫地滚刷开涂，几笔就在灰墙上刷出一片粗糙原始的纯白画布！
“筱喵！”
他声音带着强烈的鼓励，“来！
给你的城堡画上卫兵！
大宝剑！
还有咱们炸毛的小猫侠！”
他又看向另一边，“童童！
给你妹妹调色！
咱们开云的地盘，规矩只有一个——够帅！
够野！
够江湖！”
汪筱喵早己迫不及待地抓起大号油漆刷，沾满鲜艳的红色油漆，嘴里发出“嗨呀呀”的喊叫，像个冲锋陷阵的小战士，对着白墙就是一顿酣畅淋漓的“涂抹”！
线条毫无章法，色彩浓烈泼辣！
汪筱童也兴奋得小脸通红，飞快地调配出更丰富的色彩。
老陈头放下调试机器的工具，乐呵呵走过来指点：“小姑娘，这刷子再使点劲！
画出江湖气！”
小雅姐妹花互相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拿了刷子加入。
一时间，厂房里机器的轰鸣声，夹杂着汪筱喵咯咯的笑声、汪筱童清脆的指挥声、雅晴雅欣清脆的笑声、老陈头嘶哑的指点……汇集成一支奇特的创业交响乐！
汪小闲退开几步，眯眼欣赏着这面逐渐被狂野涂鸦覆盖的墙面。
那些鲜艳的、稚拙的、甚至怪诞的线条和色块，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肆意的狂想！
这哪里是墙？
这是“开云”的精神图腾！
是汪小闲灵魂深处那腔不羁江湖气投射在这个冰冷工业空间里的具象表达！
一股豪情在胸中激荡，他提起旁边最大号的黑漆滚刷，深吸一口气，走到墙体的最核心位置！
滚刷裹挟浓墨重彩般的黑漆，如同巨椽饱墨！
他的手臂筋骨贲张，力量透过肩背传递！
没有任何花哨技巧，只有磅礴的气势和对自我信念最强烈的宣告——手腕一压，笔走龙蛇！
唰！
唰！
唰！
三个狂放不羁、充满金石之力，仿佛带着剑气破空的巨大行书字体——“俠客行”，如同三道霹雳刻痕，霸道地“劈”进了那片五彩斑斓的童趣涂鸦世界！
古老的诗魂，儿童的狂想，冰冷的工业巨兽，新兴的热血创业……在这一刻轰然碰撞，强行融合！
嗡鸣的机器！
挥洒的涂鸦！
狂傲的题词！
厂房外夕阳熔金般的光芒，穿透窗棂，斜斜打在巨大墨迹淋漓的“侠客行”三个字上，也打在汪小闲轮廓分明、汗水晶莹的侧脸上。
他身上带着机油味、油漆味、汗味，站在这荒废与新生交织的奇异舞台上，如同这个小小商业江湖里最锐意进取、永不言败的新侠客！
黑暗刚刚笼罩厂区一角，“侠客行”字迹未干。
一个黑影如同壁虎般无声无息地紧贴着厂房冰冷的混凝土外墙阴影处。
一双阴鸷锐利的眼睛，正牢牢锁定厂房内那个在巨大机器前、背对着大门、正拿着图纸和热敏参数表与老陈头激烈讨论着核心工艺细节的挺拔背影——汪小闲！
黑影的手里，正捏着一支极为微型、带有高清摄像头的金属探测笔！
瞄准。
无声的镜头，贪婪地对准了摊开在冰冷操作台台面上，那份沾着些许油污的热敏油墨参数工艺表……一个标着“秘”字的醒目红圈，正笼罩在核心成分浓度和温差触发值的关键数值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