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有无数把钝刀在骨髓里反复研磨,又像是被扔进了烧得通红的炼狱熔炉,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撕裂般的疼。
苏灵均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耳边是尖利的咒骂和皮鞭抽打的脆响,一下下,精准地落在背上,将单薄的粗布衣衫抽得粉碎。
“小贱蹄子!
还敢装死?
打碎了李师兄的凝神丹,十条命都不够赔!”
一个刻薄的女声在头顶炸开,伴随着又一记更狠的鞭击。
苏灵均猛地一颤,像是从深海中被强行拽出水面,混沌的视野里终于挤进一丝模糊的光。
她趴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额头抵着一块尖锐的石子,硌得眉骨生疼。
背上的痛楚清晰得可怕,血顺着破口往外渗,濡湿了身下的泥土,晕开一片片深色的印记。
这不是她的身体。
苏灵均瞬间清醒。
她的身体,是九尾灵狐族最尊贵的血脉,肌肤胜雪,肌理如玉,别说被鞭子抽,便是寻常刀剑也难伤分毫。
可这具身体……瘦弱,干瘪,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连引动一丝灵气都做不到,是天生的“绝灵体”。
一段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这具身体也叫苏灵均,是个无父无母的凡间孤女,被最低等的小仙门“青云阁”收作杂役,平日里负责清洗丹药炉和洒扫丹房,因天生无法修仙,成了阁里人人可欺的出气筒。
方才不过是端药时手滑,打碎了外门弟子李师兄的一瓶凝神丹,便被管事嬷嬷王婆子拖到后院毒打。
而她自己,那个在上古诛仙台被剜心剔骨的灵狐圣女苏灵均,本该魂飞魄散,却不知为何,被那道泣血的血誓牵引,残魂竟硬生生挤进了这具同名同姓的凡女躯壳里。
“还敢瞪我?”
王婆子见地上的人睁开了眼,那双眼睛里没有寻常杂役的恐惧求饶,反而翻涌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冷戾,心头莫名一怵,随即恼羞成怒,扬起鞭子又要落下,“看来是打得还不够狠!”
鞭子带着风声袭来,苏灵均却动了。
她像一头濒死的幼兽,猛地侧过身,避开了鞭梢最狠的力道,同时用尽全力,将手肘狠狠撞向王婆子的膝盖。
这一下又快又准,带着她残魂里仅存的一丝狐族本能——专挑要害下手。
“哎哟!”
王婆子猝不及防,膝盖一软,踉跄着摔在泥地里,手里的鞭子也飞了出去。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杂役都愣住了。
这小哑巴苏灵均,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今天是转性了?
苏灵均趴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具身体太弱,仅仅是一个侧身撞击,就耗尽了她大半力气。
她抬起头,血污糊住了视线,却丝毫不影响她眼底的寒意。
她看着摔在地上的王婆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
就是这双手,刚才还在颤抖着想要捡起地上的瓷片,如今却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泥垢里。
诛仙台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神经里——墨渊的刀刺穿胸膛的冰冷,楚若微扯断狐尾的剧痛,还有那颗被活生生剜出的心脏,在他掌心搏动的触感……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她残存的理智。
她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凡间孤女,她是苏灵均!
是被背叛、被践踏、却立誓要复仇的灵狐圣女!
“你……你反了天了!”
王婆子缓过神,气得脸色铁青,爬起来就要再打。
苏灵均却忽然笑了。
那笑声嘶哑干涩,像破锣摩擦,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慢慢从地上撑起来,身形晃了晃,却挺首了脊背。
尽管满身泥血,狼狈不堪,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让王婆子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打啊。”
苏灵均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久未说话,却带着一种淬了毒的平静,“往这里打。”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没有伤口,却比诛仙台的血洞更痛。
“打死了我,你赔得起凝神丹吗?”
王婆子一愣。
是啊,这小贱蹄子虽然没用,却是阁里登记在册的杂役,真打死了,她也得担责任。
苏灵均看着她犹豫的神色,眼底的冷笑更甚。
凡夫俗子,果然只懂趋利避害。
她拖着伤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往柴房挪。
每走一步,背上的伤口就撕裂一分,血滴落在地上,连成一条蜿蜒的红线。
杂役们看着她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发寒。
回到阴暗潮湿的柴房,苏灵均反手锁上门,靠在门板上滑坐下来。
她解开破烂的衣衫,看着背上纵横交错的鞭伤,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口——那里没有跳动的纯狐心,只有一颗凡俗的、正在为这具身体苟延残喘的心脏。
“绝灵体……”她低声呢喃,指尖抚过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剜去的幻痛,“也好。”
不能修仙又如何?
没有灵骨又如何?
她苏灵均,从来不是靠天赋活着的。
当年她能凭着半吊子的狐族秘术,在万仙会上技惊西座;如今,她就能凭着这具残躯,这缕不灭的恨意,从泥沼里爬出去。
她从柴草堆里摸出一块藏起来的碎瓷片,是上次被欺负时偷偷留下的。
锋利的边缘在指尖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血腥味在鼻尖弥漫,和诛仙台的血气重叠在一起。
苏灵均看着指尖的血珠,眼中燃起两簇幽冷的火焰。
墨渊,楚若微。
你们以为我会就此消失吗?
等着吧。
我会活着,一步一步,爬回你们面前。
到那时,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