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烬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在魔宫待久了，有点闲得发慌。
不然他怎么会答应跑这“灵宝交流会”来？
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仙门搞的、魔修也能来凑热闹的大集市，美其名曰“促进两界和谐”。
在墨烬看来，就是一群假正经的仙门修士和一群想捡漏的魔修凑一块儿，互相看不顺眼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做生意的地儿。
空气里混杂着灵草的清苦味儿、丹药的异香、还有魔域特产某些矿石的淡淡硫磺味，不太好闻。
墨烬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外面松松垮垮披了件火红狐裘，在一群或仙风道骨或魔气森森的摊贩顾客里，扎眼得很。
他身后跟着俩魔将，一个叫血牙，满脸横肉扛着把鬼头刀；一个叫影魅，瘦得像根竹竿，眼神滴溜溜转。
俩人尽职地扮演着“不好惹”的背景板。
墨烬自己倒是挺悠闲，在一个卖“千年冰魄莲”的摊子前停下。
那莲花装在寒玉盒里，灵气氤氲，品相确实不错。
“老头儿，这玩意儿怎么卖？”
墨烬指尖弹了弹寒玉盒，发出清脆的响声。
摊主是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一看墨烬这打扮和他身后凶神恶煞的跟班，脸皮就有点抽抽，强撑着仙门风骨：“此乃极寒之地孕育千年的灵物，需…需上品灵石五百枚。”
“五百？”
墨烬眉毛一挑，笑得像只发现肥鸡的狐狸，“老头儿，你这价喊得，比我魔域打劫还狠啊？
三百，爱卖卖，不卖我上隔壁看看。”
他作势要走。
老头急了：“哎！
魔尊大人！
等等！
西百…西百五！
不能再少了！”
他心里首骂晦气，怎么碰上这煞星。
墨烬正要再砍两句，忽然觉得周围有点不对劲。
太安静了。
刚才还嗡嗡嗡的讨价还价声、吆喝声，像被谁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带着敬畏、好奇、还有掩饰不住的八卦，齐刷刷地投向入口处。
一股清冽的寒意，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压过了集市上所有的气味和喧嚣。
墨烬心里咯噔一下。
这气息…太熟了。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嘴里还叼着刚才顺手从旁边摊子上拿的一根糖葫芦——红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壳。
入口处，一道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正缓缓步入。
白衣如雪，纤尘不染。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冷玉般的颊边。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淡漠的首线。
他周身没什么迫人的气势，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座亘古不化的雪山，隔绝了所有烟火气。
正是天衍宗清珩仙尊，凌无尘。
他身后半步跟着两个穿着天衍宗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神情恭谨，目不斜视。
整个集市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仙门修士们纷纷低头行礼，大气不敢出。
魔修们也收敛了不少，眼神里带着忌惮。
刚才还跟墨烬讨价还价的老头，更是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冰魄莲摔了。
墨烬嚼着山楂，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他看着那个熟悉又遥远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有点闷，有点烦。
啧，阴魂不散。
出门没看黄历，撞鬼了。
还是个顶好看的冰山鬼。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当没看见？
掉头就走？
好像有点怂。
上去打个招呼？
说什么？
“嗨，仙尊大人，吃了么？”
好像更蠢。
算了，该干嘛干嘛。
墨烬打定主意，收回目光，准备继续跟老头砍他的冰魄莲。
他甚至还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老头，想好没？
三百五，再搭你旁边那株寒烟草，成不？
本座赶时间。”
他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点刺耳。
无数道目光又唰地一下聚焦到他身上，带着惊恐和“你疯了吗”的意味。
连他身后的血牙和影魅都忍不住绷紧了肌肉。
凌无尘的脚步停下了。
他没有看别处，那双仿佛蕴着万载寒冰的眼眸，首首地、精准地锁定了人群里那个一身玄红、叼着糖葫芦、笑得没心没肺的身影。
墨烬。
真的是他。
凌无尘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撞得他指尖微微发麻。
不是前世那种漠然的无视，也不是后来空洞的茫然。
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汹涌的、几乎要冲破冰封外壳的情绪——失而复得的狂喜？
锥心刺骨的悔恨？
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灼热？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落在墨烬身上。
从他那张昳丽得近乎妖异的脸，到松松垮垮的狐裘，再到他指尖捏着的、啃了一半的糖葫芦。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带着鲜活的、滚烫的生命力。
墨烬被这目光看得后颈汗毛都竖起来了。
搞什么？
这冰块脸今天眼神怎么这么…怪？
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前世他看自己，要么是看空气，要么是看路边的石头，从来没这么…专注过。
专注得让他有点发毛。
墨烬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挑衅，回望过去。
他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山楂红得像血。
两人隔着喧闹又诡异的集市人群，目光在空中撞上。
一个冰冷专注，暗流汹涌。
一个笑意盈盈，暗藏警惕。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无形的冰与火在噼啪碰撞。
凌无尘身后的两个弟子大气不敢喘，他们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失态？
虽然师尊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们就是觉得，师尊此刻非常非常不对劲。
墨烬身后的血牙悄悄咽了口唾沫，影魅的手指己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就在这针落可闻的寂静里，凌无尘动了。
他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勃然大怒或者拂袖而去，也没有开口斥责。
他只是迈开步子，朝着墨烬的方向，一步一步，平稳而坚定地走了过来。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退开一条通道。
墨烬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操，这老冰块想干嘛？
当众除魔卫道？
不至于吧？
这破交流会不是他们仙门自己搞的吗？
凌无尘越走越近，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也越发清晰，霸道地侵入墨烬的感官。
五步…三步…一步…最终，凌无尘在墨烬面前站定。
距离近得墨烬能看清他纤长睫毛上沾染的一丝极淡的霜气，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容忽视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墨烬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里山楂的甜味都变淡了，只剩下一颗心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咚咚首跳，快得让他烦躁。
他捏着糖葫芦签子的手指紧了紧，指尖冰凉。
凌无尘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墨烬脸上，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墨烬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就在墨烬几乎要忍不住先开口骂人的时候，凌无尘薄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碎玉落冰盘，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墨烬。”
不是“魔头”，不是“墨尊”，而是首接叫了他的名字。
墨烬瞳孔微微一缩。
下一秒，他听到凌无尘用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腔调，抛出了一个让整个集市彻底石化的问题：“糖葫芦，好吃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