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0 年 3 月 17 日清晨 6:30，格陵兰冰原的晨光像杯兑了冰的蜂蜜水，勉强从集装箱顶的透气窗渗进来。
林瑶正蹲在铁皮柜前翻找，浅褐色的马尾辫垂在背后，发尾沾着的冰碴落在地上，化成小小的水痕 —— 那是今早林穹从广播室回来时，她追出去给他围围巾蹭上的。
“找到了！”
她忽然首起身，手里攥着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
盒子上印着褪色的白兔图案，边角被捏得发皱，像块被反复摩挲的老骨头。
林瑶转身时，马尾辫上的小麦发夹勾住了柜门上的裂缝，那发夹是用旧时代卫星残骸磨的，边缘还留着灼烧的黑痕。
林穹坐在折叠桌边，正用人类的右手拧开营养剂的金属管。
联合管理机构配给的早餐膏是灰绿色的，管身上印着 “碳足迹 0.05kg / 支”，下方小字标注着 “极地分部监制”。
他把膏体倒进搪瓷碗，机械臂关节转动时，钛合金表面映出晨光，像落了层碎金子。
“爸，广播里说粉雪九点才会变浓。”
林瑶踮脚够微波炉，声音脆生生的，“我们赶在那之前去冰谷，来得及。”
她说话时，手里的半块巧克力箔纸闪了下 —— 那是 2140 年代的黑巧，锡纸早褪成灰紫色，边角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印子。
林穹没接话，只是看着她飞快地把巧克力掰成小块，埋进他那碗灰绿色的膏体里。
微波炉的指示灯亮起来，嗡嗡的声响中，他听见林瑶的指甲盖刮过碗沿，轻得像在数什么。
“张奶奶昨晚又说起她女儿了。”
林瑶突然开口，眼睛盯着微波炉的转盘，“说去年这时候，粉雪也是这样飘，她女儿为了捡被风吹走的全家福，在外面多待了十分钟...”林穹的机械喉管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他想起昨晚广播室里，张婶织补防护服时，针脚忽然乱了，手里的线轴滚到他脚边。
轴心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红棉袄的姑娘站在稻田里，背后是模糊的标语牌，姑娘手里攥着的，也是这样半块巧克力。
“微波炉响了。”
林瑶把自己的碗端出来，用勺子戳着凝固的膏体。
灰绿色的膏体泛着油光，像冻住的苔藓，“张奶奶说，这是‘旧时代的能量块’，吃了就有力气。”
林穹把她的碗拉到面前，用人类的手指刮掉碗沿的残渣。
桌角的辐射病监测仪闪着红光，屏幕上 “白细胞计数 3.2×10⁹/L” 的数字，被一张手绘的小麦贴纸盖住了大半。
那是林瑶照着管理机构发的 “火星作物图谱” 画的，麦芒被她特意画得弯弯的，像串小月牙。
“今天海葬完，去申请特配营养剂。”
他说，机械掌的温度悄悄调到 37℃—— 这是去年周医生给他校准的，那位主刀医生当时笑着说：“这温度，最像抱着孩子的劲儿。”
林瑶突然把勺子往桌上一放，监测仪被震得跳了下。
“不要！”
她的马尾辫扫过桌面，发夹上的铁片刮出刺耳的响，“三队王小胖就是换了块面包，被督查看见了，说他‘浪费战略资源’，扣了全家移民分。
他妈妈现在还在补给站哭呢，督查说要‘以儆效尤’。”
林穹看着她梗着脖子把营养膏往下咽，喉结动得很用力。
他想起妻子临终前也是这样，明明咽不下东西，却非要把最后一口小麦粥喝完，说 “不能糟践粮食”。
微波炉上的电子钟跳成 6:45，窗外传来巡逻车的广播声，是标准的通用语：“管理中心提醒您，北纬 65° 以北即将进入特级防护，碳质体暴露不得超过十分钟... 守护碳足迹，就是守护家园。”
林瑶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三粒圆滚滚的小麦种子。
“张奶奶给的，说是旧时代卫星带过的种，埋土里就发芽。”
她把种子塞进林穹的机械臂储物槽，那里还躺着枚银戒 —— 妻子的遗物，内侧刻着个极小的 “囍” 字，去年从冰缝刨出来时，戒面虽被嗜热菌蚀出小孔，那字却还清清楚楚。
“爸，” 林瑶舀起最后一勺营养膏，巧克力的甜混着膏体的涩在舌尖散开，“管理中心宣传栏说，到了火星要种耐辐射麦，穗子能长到半人高。”
林穹摸了摸她的头，机械掌的温度稳稳停在 37℃。
晨光透过透气窗，在她浅褐色的发梢上镀了层金，像给这灰绿色的早晨，撒了把温暖的糖。
集装箱外的粉雪渐渐密了，打在铁皮顶上沙沙响。
林瑶把空碗倒扣在桌上，碗底的 “极地监制” 字样在光里泛着微光，像枚小小的印章，盖在他们往火星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