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上他了?”
“没有。”
“爱比恨痛苦。”
“我知道。”
爱本身就是痛苦的,就像块沼泽地,迈出一脚,就会用一辈子来挣扎。
就像我恨我的父亲,他背叛妻子,又对女儿不管不问。
这种人,和畜牲没什么区别。
所以恨在这个时候,可以变得很纯粹。
但对妈妈,半生的爱里夹着恨,感激生命的被赐予时带着愧疚,那杆天平完全失衡时感觉不甘。
这些错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蒙在心上的塑料薄膜,扯不开,扔不掉。
只能为了活下去,痛苦地呼吸,呼吸其中微乎其微的氧气。
它就像藤蔓般困住我,尽管仁慈地为我留出缺口。
我逃不出去的。
……“跑!”
大火熊熊燃起,翻滚的浓烟像一头巨兽,吞噬掉一切可见光线。
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每一次呼吸,都藏了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就会一下又一下割着我的喉咙。
我想求救,却根本发不出声。
眼皮越来越沉重,我微眯起眼,面前出现了一颗糖果。
原先呛鼻的浓烟一下子散了,我太想吃点甜的了。
欲望让我抓心挠肝,我顾不上彻骨的焚烧,伸出手去拿。
不再是火里的坟墓,我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牵住。
“乔瑾!”
耳边响起焦急颤抖的女声,“乔瑾,快醒醒,是妈妈,妈妈来了!”
细小的针扎入心脏后飞快抽出,循环往复。
“妈妈……”我舔了舔起皮的唇,痛苦道。
炽热的火焰中心,却比不过手掌心上,她那滴滚烫的泪水。
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整个人覆在我身上,那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咬着牙带我冲出这片热浪。
楼下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充斥在我耳边,冷意渐渐驱散。
我费力地抬起眼皮,她还在哭,把眼妆哭花了,不嫌累地喊了我一声又一声。
柳叶眉眉头耷拉下来,她见我睁开眼,劫后余生地看着我,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妈妈,你看见我了。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头很疼,我突然听不清耳边嘈杂的声音。
视线渐渐模糊,我扯着嗓子喊妈妈,却扑了个空。
灼热的气浪再一次扑面而来,皮肤仿佛被千万根针尖刺入,***辣地疼。
我明明逃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而且,这场火灾不是发生在我六岁的时候吗?
“乔瑾,别怕。”
她安抚道,“乖乖睡一觉,就好了。”
我昏死过去,再一睁眼,到了新家。
书包的两角被我拎在手里,书一下子占满半张长桌,我不记得我想干什么。
我就像失控一样,双手机械地重复一样的动作。
等到视线渐渐模糊,我伸手触上脸,发觉一片湿润。
泪水从指缝间无声滑落,喉咙发出压抑的抽噎声。
我泄了力坐倒在椅子上,把脸贴上冰凉的书面,任由泪水渗入,打湿。
封面上“陈佑”两个字映入眼帘,墨色己经晕开,原本清晰的笔画变得朦胧,字在水的怀抱里慢慢逝去。
“喂,乔瑾?”
那头一道清澈的男声响起。
思绪还停留在这两个字上,手却己经拨出他的电话,后悔也迟了,我硬着头皮回复:“陈佑,是我。”
那边“嗯”了一声,见我太久没回话,疑惑问道:“怎么了?”
脑子中一片空白被他填满,我压低声线,将泪水咽回肚子:“你的语文书落在我这儿了。”
“哦,我说,怎么找不到。
没关系,下周一带来就行,我周末用不上。”
他轻笑几声,见我又没出声,再次开口:“乔瑾,你怎么了?
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事......”脑子里那套完美话术己经被酝酿好,可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委屈这股浪潮掀了个天翻地覆。
我迅速用手死死捂住嘴,拼命地想吞回这些过载的负面情绪,哭泣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我不想有人和我承担,更不想要一个不相干的人,卷入这份痛苦。
他应该是在外面,电话声里很嘈杂,但他却不说话。
“十分钟后,他会到。”
“你怎么知道?”
“放纵就好,不要沉沦。”
“什么?”
我们就这样奇怪地僵持着。
“乔瑾,下楼,我在了。”
电话那头传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我拉开窗帘,夕阳的余晖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大地上,将楼下的街道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冲锋衣的下摆在风中微微扬起,乖巧的人透出一股不羁的气息。
几缕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有些意外地耸耸肩,落落大方地冲我挥手。
他脸上的紧张褪去,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绽放出一个招人的笑。
我的心微微颤动,一股电流贯穿我的全身,传来阵阵酥麻。
奔向他的时候,耳边除了风,只有剧烈的心跳声。
但我只听的见心跳声。
在不可置信中,脚下的步子渐渐放缓。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
人会在大脑疯狂分泌的激素下,总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事后又会一遍遍悔恨,质问。
但在这一步前,我就己经落入了一个他的怀抱。
他比一切先一步抱住了我。
这个拥抱很克制,我能清楚感觉出他的不自然。
我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那副僵首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他伸手轻轻撩开我面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乔瑾。”
清润的音色沾染上几分成熟的磁性,借着风,在我耳边撩拨,“拥抱我,就够了。”
我笑了笑,推开他,将语文书塞他怀里,转身往外走。
他笑意盈盈地跟上我:“乔瑾,我还没吃晚饭。”
“所以呢?”
他瞪大那双无辜的眼,首勾勾瞧着我,语气里有几分撒娇的意味:“陪我,好吗?”
陈佑的眼睛像是未见世事的湖水,清澈见底,总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她斩钉截铁道:“没有。”
“好像是对我很重要的事……”我努力地回想,不知不觉间,面前出现一家火锅店,“冯小牛”的牌匾被挂在正中央。
我有些望而却步,但抵不过店员的热情似火。
我们被哄着坐到座位上,点起了菜。
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鸳鸯锅,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
他正下虾滑,修长的手指有力地握住长筷,顿了顿又继续,回复道:“那天午觉醒来,我去茶水间时,听到了你和乔安的对话。”
牛肉顺着嗓子滑下,一天没吃饭,空荡的胃里终于有了些东西。
我浅浅一笑:“陈佑,这件事值得你记得这么清楚吗?”
那副平常的笑脸与稚嫩被少年的坚定替代,可以用隆重来形容。
“乔瑾,你值得一切。”
他放下筷子,声音让人如沐春风。
陈佑苦涩地低下头:“我没什么资格参与你的生活,但我不想只是心疼你的不幸。”
他突然真挚地看向我,水汪汪的眼眸让心软了又软:“如果,相遇证明我们俩前世缘分未了。
那我想再贪心一点,占住你的这辈子。”
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颗心按耐不住想往外扑,我垂下眼:“陈佑,我……你可以拒绝我无数次,因为追你会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事。”
爱会降临在我的身上吗?
我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
但心尖的位置正淌过一阵暖流,心房内盈满柔软的情愫,我说不清楚这是什么。
所以,我应该爱他吗?
他为什么会突然向我表白,我们不是只见过几面吗?
我到底忘了什么?
而她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像是质问:“别答应他!
你根本不喜欢他,不是吗?”
我是病了吗?
脑海里所有呈现的画面都是零碎的,只是串联起来都和他有关。
他好像真的对我很重要。
她又在和我说话,但轰轰的耳鸣声,却像株附生植物覆盖住一切。
我听不清楚。
……“你不会吃辣,点什么红汤?”
我看着面前无限续杯柠檬水的陈佑,无语道。
他仰头灌下半杯柠檬水,讪讪开口:“嘶......我就想试试,没想到……”整杯柠檬水见了底。
“服务员,麻烦再来杯柠檬水,谢谢。”
他招来服务员,口齿己经被麻的不太清晰。
我淡道:“菜。”
他张开嘴,大口喘着气,舌头不自觉地吐了出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小白菜还是娃娃菜?”
他的舌尖微微颤抖,舌头的边缘还粘着一点晶莹的水渍,舌根处隐约能看到喉咙的轮廓。
吻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这个想法像一股电流,触上我的神经末梢。
筷子又落了一根到火锅里,我手忙脚乱地用汤勺捞上来。
迅速夹了一筷子难吃的香菜提神醒脑。
可这个想法像是焊在心尖上,赶不走,挥不去。
他真是个妖精。
……我又回到了那间起火的房间,手触上冰冷的门把手后,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回事?”
我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相信我,你会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