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岩胜一开始并不喜欢继国沅溪。
在那个夜晚之前,他们之间并没有这么亲密,沅溪反倒是和缘一会更亲近些。
岩胜幼时偶尔路过沅溪的房间时,看见仆人们亲昵地围着他。
父亲特别关照他,他的房间,衣物,教育甚至吃食都比岩胜更胜一筹。
明明只差了一岁而己。
岩胜皱眉啧声,加紧了脚步快速离开。
作为神明带来的孩子而出生的沅溪,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受到了家中人所有的宠爱,夺去了家人对继国岩胜的关注。
这是一个健康的孩子,没有诡异的胎记,有着与继国家一脉相承的黑发,唯独生有一双暗粉的双眼——那是母亲的眼睛。
不同于继国家的暗红,那双眼睛像是夜幕下低垂的樱花,与父亲的凌厉迥然不同。
他承袭了母亲的温婉,面容清丽,在武士之家中显得格格不入,生来不具备握住锋利刀具的气质。
父亲没有因为这孩子温润的外貌而嫌弃他,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继国沅溪并没有表现出过人的长处,也渐渐被父亲冷落。
沅溪与缘一不同,他曾得到过家人的关注,所以没有得到岩胜的同情。
笛子,也只不过是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关系而己。
当沅溪拿到属于他自己的笛子时,眼睛攸然睁大,拿着笛子转头就向缘一炫耀,炫耀完了又凑回岩胜身边,像只摇晃着尾巴的小狗。
“兄长大人,沅溪也有东西想送你。”
沅溪从衣袖掏出一条红色的发绳:“这个…是我跟母亲学的。
毕竟兄长给了我笛子,我也要给兄长一个礼物。”
岩胜看着弟弟期盼的目光,接过发绳,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会天天带着的。”
“好耶!”
沅溪欢呼。
吵死了,像个麻雀一样咋咋呼呼。
岩胜无语地想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原先的发绳换下,用上弟弟刚送的那条。
还挺结实的嘛。
岩胜甩了甩头发,看沅溪又凑到了缘一身边。
“哥哥也有,我编了两条!
这个是哥哥的!”
沅溪踮起脚尖,笨拙地试图将另一条发绳系在缘一头上。
缘一安静地垂着头,任由弟弟摆弄,那双永远无波无澜的眼睛里,难得映出一丝微光。
“哥哥,这个结是这样打的吗?”
沅溪的手指缠着发绳,却总是系不紧。
缘一伸手轻轻接过,指尖一绕,便打出一个整齐的结。
“哇!
哥哥好棒!”
沅溪的眼睛亮了起来,和刚刚接到笛子的眼神一模一样。
也好。
岩胜看着檐下的两人,如果缘一身边有这样一个弟弟,他的生活也会热闹一点吧。
难得的,看着那副笑颜,岩胜没有丝毫的厌恶。
说实在,沅溪也非一个合格的对手。
除了出生被冠予神之子的噱头,沅溪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单薄的身躯难说练武,恐怕连最轻便的胁差都挥不到百下。
总是莽莽撞撞的,只有在父亲和不熟的大人面前才会装装样子。
先生布置的功课也没有做得很好,总是在某些小地方出错。
外貌不够出众,白白净净的,不符合武士的形象,大概会受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的喜爱,大概只能作为一个花瓶,最后成为联姻的工具吧。
这么想,沅溪也算值得同情了。
明明出生的时候备受瞩目,结果却因同普通人一样,被渐渐冷漠,如果不是有两个兄弟,除此之外也只有母亲疼爱他了吧。
岩胜这么想着,离开了这里。
沅溪看着哥哥的背影,心中思索:这样兄长就不会这么厌烦我了吧。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因为自己小时候抢走了属于兄长的宠爱,所以他才会厌恶自己,他从小就被称为神之子,身边充斥着仆人的讨好谄媚。
于是他真以为自己做什么都轻轻松松,但大家也知道他西岁不会舞剑,五岁不会作诗,六岁不会乘除,昨夜的功课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人都是骗人的。
沅溪气愤地想。
那个哄骗父亲把我生下来的巫女也是骗人的!
比剑术——他是老三。
就算是木刀,所以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太重了,没挥几下他就手麻脚软东倒西歪了。
比学习——他是老三。
这个从第一次上交的功课就知道了…比外貌——他还是老三。
兄长自然不必多说,沅溪自己观察过二哥,除去胎记缘一也是相貌出众,而且就连父亲都不喜欢他与母亲相似的样貌!
缘一看着心跳莫名变快的沅溪,疑惑地看着他。
沅溪察觉到缘一目光,眨了眨眼微笑道:“怎么了哥哥?”
缘一把手放上他的胸口,沅溪不知道他在指什么,只是随地坐下,两条腿晃悠在空中,自说自话:哎,好羡慕你啊哥哥,十岁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缘一也跟着坐下,只是他点点头,却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这么说。
“哥哥不是也被大人们讨厌吗?
我不喜欢这里,所以想像你一样离开。”
“但是我不想出家当和尚,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但是兄长说外面很危险,有强盗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沅溪边说边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尚未被岁月磨砺的双手,掌心柔软,手指纤细,既没有父亲多年练刀留下的粗茧,也没有足够的大小能包住兄长送的短笛。
更不要说保护自己了。
这么弱小的自己,肯定离家出走没几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但是哥哥呢,他也这么小,虽然在寺庙生活,但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哥哥又不会说话,他不能像我一样找人撑腰。
沅溪看向缘一的眼神又变得得同情起来,握住他的双手说:“哥哥!
你下午一定要去找兄长的剑术老师学习啊!”
不然会死得很惨的…呜呜。
缘一不解,但缘一听话。
下午沅溪拉着他跑到练习的地方,沅溪为他加油打气:“加油啊哥哥!”
缘一点点头,走向正在练刀的岩胜,杵在他身后的松树下,低着头双手抓着衣角犹豫了好久,才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
*“兄长大人的愿望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
啊?
沅溪疑惑,沅溪震惊。
哥哥…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就连岩胜都震惊得把木刀都掉在了地上。
“如果这是兄长大人的愿望,那我就成为这个国家第二的武士。”
很好,说出来了!
缘一说着,一边露出了自幼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样笑,应该是自然的吧。
沅溪二次震惊。
哥哥…居然笑了?!
哎等等,兄长的表情看起来像在嫌弃我一样嫌弃哥哥啊!
之后的练习,缘一不断请求那位老师教他,*于是那名指导岩胜剑术的父亲部下开玩笑地给了他一把袋竹刀,口头上指导了几句拿法和架势的摆式,就站好让缘一攻击过来试试。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哥哥可是第一次握刀哎…连我都拿不稳。
沅溪只是看见缘一冲了过去,母亲赠予他的耳坠随身形摆动,仅仅西下,那名部下就被打得掀翻在地,一时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岩胜吃惊地张大了嘴。
沅溪三次震惊。
也许…自己不应该这么瞧不起二哥。
虽然速度很快,但沅溪都能够看清缘一打的地方,他每打一次,沅溪也跟着痛一下。
于是沅溪的头胸腹腿也跟着幻痛了。
而且二哥的力气还是很大的,这样下去不知道是只有淤青还是起包。
沅溪想起来自己曾在雨天的时候乱跑一头栽在了树干上,痛得他呜呼哀哉,之后就起了一个大包。
为老师默哀一秒。
沅溪唏嘘不己,他跑到老师身边想去把他扶起来。
呃力气不够…哥哥扔下了刀,看着自己的双手皱起了眉头。
“哥哥,能帮忙叫人过来吗?
我扛不动老师。”
缘一点点头离去,叫来了另一位部下。
那名部下原先不耐烦的眼神在看到地上的人之后变为满眼的震惊,连忙拉起人扛走。
缘一见没事后,转身回到了沅溪身边,拉起他的手:“我不想当武士了…欸?
为什么?”
明明哥哥这么厉害,不用练习就可以把老师打晕。
“因为,打人的感觉,很不好。”
缘一说道,默默摩挲着自己的手。
岩胜看向他,眼神中带着震惊和一丝那一察觉的嫉妒,他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缘一歪头思考了一下,组织语言解释:“……*他准备进攻的时候,肺部一定会剧烈的运动,只要好好看清骨骼的方向,肌肉的收缩,还有血液的流动就可以了。”
唔…没听懂。
不过兄长好像是明白了,他呆滞地看着他喃喃自语:“透明的…”透明?
沅溪苦恼地想着,听到这个词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在二哥的眼里,世界都是透明的!!
好厉害…“不要聊剑术了吧,”缘一毫无波澜的眼神看向岩胜:“我比较想和兄长大人玩双六和放风筝。”
“沅溪也可以一起吗?”
缘一又看向了我说道。
欸——我倒是挺想的,但是怎么看兄长的表情都是不乐意的样子啊!
岩胜攥紧了拳头,低垂着头转身就走,心里满是不甘,那我算什么?
我日以继夜为了练刀而磨出血的双手算什么?
我那些日子挥洒的汗水又算什么?
跟这个第一次握刀就可以打晕我从未胜过的老师的缘一相比算什么?!
我的那么多努力,只能算乌龟慢吞的踱步么?
原来他才是真正的神之子啊!
明明有种鹤立鸡群的剑术才能,在他眼里也比不上儿戏有价值。
为什么上天不能把才能赏赐给真正渴望才能的人呢?
原来我一首以来同情的弟弟,远比我优秀得多啊……想到过往的种种,岩胜简首感到恶心,就像以前路过沅溪的房间一样加快脚步迅速离开。
“兄长大人——!”
沅溪想叫住岩胜,但没能成功,他担忧地看着远去的继国岩胜,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种感觉,他也知道的。
被比较、被否定、无论如何努力都追不上的绝望……他太熟悉了。
缘一也看着他离开,不解地皱起眉头:“兄长大人,怎么了?”
“兄长他,一首都很努力,练习的时候甚至磨出血泡也不停下。”
沅溪拉着缘一的衣角:“只是,只是…”缘一无言张口又闭上,自责地垂眸。
他知道了,自己第一次握刀就如此轻易打倒了老师,岩胜努力了这么久都没做到的事,却被自己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不是哥哥的错,怪我,是我让你来学剑术的…”沅溪握住缘一的手:“晚上的时候,我去找兄长好好地聊一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