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雁门雪,燕宫月大楚章和二十七年,冬。雁门关的雪下了三天三夜,
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城楼上,把玄铁打造的城垛染成了青黑色。城楼下,
北燕的骑兵像一群蛰伏的狼,马蹄踏在积雪上,没入半尺深,
却连一声粗气都不敢喘——他们已经在这里对峙了整整十日,对面城墙上,
那个穿银甲的楚将,是让燕人闻风丧胆的“玉面阎罗”萧策。萧策站在箭楼里,
指尖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军报,指节泛白。军报是京城来的,
字里行间都透着荒唐:新帝萧煜登基半载,不问边关战事,反倒下旨扩建西苑,
征调三千民女入宫,连户部递上去的粮草奏折,都压在御书房的鎏金案上,落了厚厚的灰。
“将军,”副将周凛捧着一件狐裘进来,声音压低,“京城又传消息,
说陛下昨日在西苑设‘百花宴’,让舞姬赤足踏雪,只为看那点红痕……”萧策没接狐裘,
目光仍落在关外的燕军阵地上。雪风卷着雪沫子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像极了他幼时在东宫听到的,太监们轻手轻脚的脚步声。“知道了。”他的声音很淡,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粮草的事,再催一次户部,就说雁门关的将士们,
已经三天没喝上热粥了。”周凛应了声“是”,却没动,犹豫了片刻才说:“将军,
陛下……怕是靠不住了。您手握京畿十二卫与边关三镇兵权,不如……”“住口。
”萧策打断他,银甲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君臣有别,这话再敢说第二句,军法处置。
”周凛低下头,不敢再言。他跟着萧策征战五年,知道这位二皇子看似温和,
实则心硬如铁——当年先皇在世时,萧策本是太子热门人选,却因一场“意外”坠马伤了腿,
才让年幼的弟弟萧煜捡了便宜。可谁都知道,萧策的腿早好了,他留在边关,
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而此时的北燕皇城,紫宸殿里正燃着暖炉,
慕容徽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狐裘,站在窗前看雪。她是北燕最受宠的嫡公主,
却不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十岁那年,父亲带她去边关,
她亲眼见燕军将士冻裂了手指仍握着刀,从此便跟着太傅学兵法,跟着宿卫练骑射,
连宫里的嬷嬷都说,这位公主,生错了性别。“公主,”侍女青芜捧着一封密信进来,
声音发颤,“楚廷来消息,说……说要我们送一位公主去和亲,不然,萧策就要挥师南下了。
”慕容徽的指尖顿了顿,落在窗棂上的雪沫子瞬间化了。她转过身,接过密信,
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写得清楚:楚帝萧煜荒淫,实权在萧策手中,和亲是缓兵之计,
目标——北燕嫡公主慕容徽。“父亲怎么说?”她问,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天气。
“陛下……陛下哭了,说舍不得您,可燕军刚在雁门关吃了败仗,
实在……”青芜的声音哽咽了。慕容徽笑了笑,把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火焰舔舐着信纸,
映着她清亮的眼睛:“哭有什么用?北燕的公主,不是只会躲在宫里哭的。”她顿了顿,
看向窗外的飞雪,“告诉父亲,我去和亲。
但我有一个条件——把我房里那套《燕云十八阵》兵书给我带上。”青芜愣住了:“公主,
那是燕国的机密……”“机密?”慕容徽挑眉,“等我到了楚国,或许能用它,
保北燕半年安稳。”她不知道的是,这场以“安稳”为目的的和亲,
最终会把她、萧煜、萧策三个人,都拖进一场权力与情感的炼狱里。而那套兵书,
后来会成为刺向她心脏的最锋利的刀。第一章·红妆冷,御座暖章和二十八年,春。
楚国京城的街道上张灯结彩,红绸从城门一直挂到亲王府,百姓们挤在路边,
想看看这位从北燕来的和亲公主长什么样。可轿子里的慕容徽,却隔着轿帘,
冷冷地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她能闻到空气中的酒香与脂粉气,
能听到街边伶人唱着楚国的靡靡之音,这与北燕边关的肃杀截然不同,却让她更警惕。
轿子停在亲王府门前时,萧策已经在门口等候。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
面容俊朗,却没半点新郎官的喜气。慕容徽下轿时,他甚至没伸手扶一把,
只是淡淡颔首:“公主一路辛苦。”慕容徽也不介意,屈膝行礼:“王爷客气。
”两人并肩走进王府,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正厅。厅里摆满了宾客,
却都带着审视的目光,像在看一件战利品。慕容徽挺直脊背,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了主位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身上——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发用玉冠束着,
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指尖正勾着一个舞姬的衣袖,眼神却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那就是楚国的皇帝,萧煜。萧煜确实在看慕容徽。他登基半年,
见惯了后宫里那些柔柔弱弱、只会讨好他的女子,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身大红嫁衣,
却没半点娇羞,眼神清亮,像淬了冰的刀子,连走路都带着一股挺拔的劲儿,
比他宫里那些舞姬好看多了。“皇兄,”萧煜松开舞姬的衣袖,站起身,
语气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这位就是北燕的慕容公主吧?果然是美人,皇兄好福气。
”萧策没接话,只是示意侍女端上合卺酒。酒杯递到慕容徽面前时,
她的指尖攥紧了衣袖——她知道,这杯酒一喝,她就是楚国的亲王妃,
是北燕的“和平信物”。可萧策却在她伸手去接时,突然抬手,把酒杯推到了一边,
酒液洒在红地毯上,像一滩血迹。“本王不喜饮酒。”萧策的声音很淡,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满厅的宾客都愣住了,空气瞬间凝固。慕容徽的指尖泛白,
却没抬头,只是微微颔首:“王爷既不喜,那便不喝。”她的反应让萧煜很意外。
换做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此刻早就哭了,可她却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还能保持着礼貌。
萧煜忽然觉得,这场无聊的婚宴,好像有意思起来了。婚宴过半,萧煜借口喝醉,提前离席。
他没回皇宫,而是绕到了王府的后院——他想再看看那个北燕公主。
后院的角落里有一个小花园,种着几株北燕常见的海棠,慕容徽正站在海棠树下,背对着他,
肩膀微微颤抖。萧煜停下脚步,没敢靠近。他看见她抬手擦了擦眼睛,然后转过身,
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平静,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挺直脊背,像一株在寒风里不肯弯腰的梅。
那一刻,萧煜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靠近她,想知道她为什么难过,
想把她脸上的疲惫都赶走。可他很快就摇了摇头,嘲笑自己的荒唐——不过是个敌国公主,
还是皇兄的王妃,他有什么资格想这些?他转身离开,脚步放得很轻,没让慕容徽发现。
可他不知道,从这天起,他的目光,再也离不开这个叫慕容徽的女子了。回到皇宫后,
萧煜把自己关在寝殿里,看着满殿的美人,却觉得索然无味。
他想起慕容徽在海棠树下的样子,想起她被萧策拒绝合卺酒时的隐忍,
想起她清亮的眼睛里藏着的倔强。他第一次觉得,宫里的这些女子,都像没有灵魂的玩偶,
而慕容徽,是活的。“陛下,”贴身太监李德全进来禀报,“户部尚书求见,
说边关的粮草奏折,您已经压了三天了。”萧煜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挥手:“让他滚!
朕现在没心思看这些。”李德全不敢多言,只能退出去。萧煜躺在龙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慕容徽的影子。他忽然坐起身,对李德全说:“明天,朕要去亲王府,
找皇兄下棋。”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奴才这就去安排。”萧煜看着窗外的月光,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终于找到借口,可以再见到她了。第二章·海棠落,
兵书残萧煜去亲王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借棋,有时是讨茶,
有时甚至只是说“宫里闷,来皇兄这里透透气”。萧策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每次都让侍女把他迎进书房,自己却常常以“军务繁忙”为由离开,
留下萧煜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萧煜其实不在乎萧策在不在,他在意的是,慕容徽会不会来。
大多数时候,慕容徽不会主动出现。
但萧煜总能找到理由见到她——比如在王府的回廊上“偶遇”她去花园打理海棠,
比如在饭桌上看她安静地吃饭,比如在书房外听到她和侍女讨论兵书。他发现,
慕容徽和他想象中的公主完全不一样。她不喜欢穿华丽的衣服,常穿一身淡蓝色的素裙,
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她不喜欢胭脂水粉,脸上总是干干净净的,
却比宫里那些涂满脂粉的女子更动人;她甚至不喜欢待在温暖的房间里,
总爱去花园里晒太阳,或者在廊下看护卫们操练。有一次,萧煜在书房里下棋,
听到外面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他走出去,
看见慕容徽正在和一个护卫练剑——她穿着一身劲装,头发束在脑后,剑光凌厉,
动作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像个公主,反倒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士。“公主也会练剑?
”萧煜走过去,笑着问。慕容徽收剑,转身看向他,额头上带着薄汗:“陛下见笑了,
不过是闲来无事,活动活动筋骨。”“朕看公主的剑法,可比宫里的侍卫厉害多了。
”萧煜的目光落在她握着剑柄的手上,那双手不算纤细,指节分明,还带着一点薄茧,
“公主在北燕时,经常练剑吗?”慕容徽点头:“北燕气候寒冷,边关多战事,
女子也需学点武艺防身。”她顿了顿,看向萧煜,“陛下身为楚国天子,想必也精通武艺吧?
”萧煜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他从小就不爱习武,更别说精通了。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朕……朕忙于朝政,没太多时间习武。”慕容徽没再追问,
只是微微颔首:“陛下心系朝政,是楚国百姓的福气。”萧煜知道她是在客气,
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看着慕容徽,忽然想起自己压在御书房里的那些奏折,
想起边关将士们缺衣少食的消息,想起萧策在雁门关浴血奋战的样子——他这个皇帝,
当得确实不合格。那天之后,萧煜去亲王府的次数更多了。他不再只是为了看慕容徽,
还想多听听她说话,多看看她的样子——他觉得,和慕容徽在一起时,他才像个真正的人,
而不是一个只知道享乐的昏君。有一次,萧煜在书房里等萧策,
无意间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兵书。书的封面上写着“燕云十八阵”,
字迹是北燕的文字,他虽然不认识,却能猜到这是慕容徽的书。他拿起兵书,翻了几页,
里面画着密密麻麻的阵法图,还有一些批注,字迹娟秀却有力。他正看得入神,
慕容徽忽然走了进来:“陛下,您看到我的……”她的话没说完,
就看见萧煜手里拿着她的兵书。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快步走过去,从萧煜手里夺过兵书,
紧紧抱在怀里:“陛下,这是臣妇的私人物品,还请陛下不要随意翻看。”萧煜愣了一下,
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抱歉,朕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这本兵书是北燕的机密,
臣妇带到楚国,只是为了温习,绝没有别的目的。”慕容徽的声音有些急促,
眼神里带着警惕,“还请陛下不要误会。”萧煜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疼。
他知道,她在楚国是个外人,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通敌”的罪名。
他点了点头:“朕明白,公主放心,朕不会告诉别人。”慕容徽看着萧煜,
眼神里的警惕渐渐散去,多了几分复杂。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多谢陛下。”那天晚上,
萧煜回到皇宫,第一次主动翻看了御书房里的奏折。
他看到边关的将士们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看到百姓们因为赋税太重而流离失所,
看到萧策在奏折里恳请他拨款赈灾、补充粮草,言辞恳切,却被他压了整整半个月。
萧煜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厉害。他想起慕容徽在海棠树下的样子,
想起她练剑时的专注,想起她抱着兵书时的紧张——他忽然觉得,
自己不能再这样荒唐下去了。“李德全,”萧煜对外面喊,“把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叫来,
朕有话要问。”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大喜:“奴才这就去!”萧煜看着桌上的奏折,
心里暗暗发誓:他要做一个好皇帝,要让楚国强大起来,要让慕容徽不再担心被人误会,
要让她在楚国,能真正安稳地活下去。可他不知道,他的这个誓言,很快就会被现实击碎。
第三章·伶人戏,帝王心章和二十八年,秋。萧策在王府里设了一场宴,
邀请了朝中的大臣和皇亲国戚。萧煜作为皇帝,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早早地就来了王府,
心里想着能见到慕容徽。宴会上很热闹,伶人们在台上唱着楚国的戏曲,宾客们推杯换盏,
谈笑风生。萧煜坐在主位上,却没心思看戏曲,
目光一直落在慕容徽身上——她坐在萧策身边,安静地吃饭,偶尔和萧策说几句话,
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依旧引人注目。忽然,台上的伶人换了一出戏,
唱的是楚国打败北燕的故事。歌词里满是对北燕的嘲讽,说北燕是“蛮夷之邦”,
说北燕的公主是“送来求和的贡品”。宾客们听了,纷纷哄笑起来,目光都看向慕容徽,
带着几分戏谑和轻视。萧策端着酒杯,面无表情,既不阻止,也不说话。
慕容徽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放下筷子,站起身,
目光扫过台上的伶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位伶人,唱错了。
”满厅的笑声瞬间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慕容徽。伶人也愣了,
结结巴巴地说:“公……公主,小的没唱错啊,这戏文……”“戏文是死的,人是活的。
”慕容徽打断他,“北燕与楚国交战十年,互有胜负,并非只有楚国胜、北燕败。而且,
我北燕送公主和亲,是为了两国和平,不是为了求和,更不是什么‘贡品’。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引起了轩然***。宾客们议论纷纷,
看向慕容徽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讶和不满。“慕容徽!你放肆!”一个老臣拍案而起,
“这里是楚国,不是北燕!你一个敌国公主,也敢在这里妄议两国战事?
”慕容徽看向那个老臣,眼神坚定:“臣妇虽为北燕公主,却也是楚国的亲王妃。两国和平,
对楚国也有好处,难道大人希望两国再开战,让百姓流离失所吗?”老臣被问得哑口无言,
脸色涨得通红。萧煜坐在主位上,看着慕容徽孤绝的样子,心里既紧张又佩服。
他想帮慕容徽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楚国的皇帝,若是帮着敌国公主,
定会被大臣们指责。就在这时,萧策终于开口了。他放下酒杯,看向慕容徽,
语气平淡:“爱妃,不过是一出戏,何必当真?坐下吧。”慕容徽看着萧策,
眼神里带着几分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重新坐下。宴会继续进行,可气氛却变得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