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航落座于主位,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红丝绒盒子,打开后,带着淡淡木质香调的手链散着耀眼的光。
“我帮你带上,可以吗?”
林航首视着对面女孩的眼睛,眼里满是恳求。
周季不回答,只是将手伸了出去。
腕间的银质紫藤花手链,在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
每一朵不规则的小花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它们是如此优雅、得体,如同周季现在这段被所有人看好的关系——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冰凉的金属,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不是紫藤花的触感。
是回忆的灼热。
一种粗糙、温热、属于阳光和泥土的幻觉,猛地攫住了她——是很多年前,另一条手链的触感。
那是两条用彩色陶瓷块串成的彩虹手链,廉价,却鲜艳得灼眼。
她和她的。
在那些躲在被窝里用QQ互道晚安的夜晚,她们戴着它们,像共享着一个庞大而危险的秘密。
后来呢?
后来,为了忘记,为了成为一个“正常”的高中生,周季把它拆散了。
她记得自己站在教学楼后的花坛边,阳光很好,一把彩色的陶瓷碎块从她指缝间漏下去,混入泥土和杂草,无声无息。
那些浓烈的、不见天日的色彩,就被她这样亲手埋葬了。
此刻,腕间这条昂贵的紫藤花手链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她似是骤然明白了它让自己感到不安的真正原因。
紫藤花,它的花语是“沉迷的爱”与“执念”。
而它的形态,一串串、一簇簇地垂下来,多么像她当年亲手拆散、抛弃的那道彩虹——那道本该象征自由与真实的彩虹,如今被冶炼、提纯,镀上了一层优雅而冰冷的银,成了另一道更体面、也更安全的枷锁。
她抛弃了一段不被看见的感情,然后选择了一段被所有人祝福的关系。
她埋葬了炽热的彩虹,却戴上了一条象征沉迷的、银色的藤蔓。
服务生走过来,礼貌而疏离地问:“女士,您需要点什么吗?”
周季看着他的眼睛,又仿佛透过他,看着那个在虚拟世界里陪她胡闹的河北女孩,看着那个深刻爱着周季的陈婉晴周季的喉咙发紧,像是被海绵吸干了嗓子里的水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条银质手链,它衬她的肤色,却不衬她的灵魂。
服务生的声音将她惊醒,像一只手拽着她从深水中猛地捞出。
“一杯美式,谢谢。”
周季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这是她的惯常选择,清醒,克制,不带任何多余的甜腻——正如她希望呈现给外界的样子。
服务员点点头,扭头问向对面的男人周季的思维又开始了神游,而她思考东西时,总会让双手交叠在一起,好似这样能帮助自己理清思路。
腕间的银藤花在咖啡馆昏黄的灯下,随着周季的动作又闪过一道冷光。
周季下意识地用手掌盖住了它,仿佛它能窥探她方才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那抹昂贵的银色,此刻不再像是衬肤色的饰品,更像是一块烙铁,烫得周季坐立难安。
对面的人适时的开口,“还喝美式啊?
给你点了块提拉米苏,太苦对胃不好哦。
前两天不是想吃刺身吗?
我预定了晚上的日料。”
附着一个温和的笑脸。
像是期待被夸奖的大型犬。
完美的、体贴的、无可挑剔的现任。
他精准地记得周季随口提过的每一件小事,用他的方式构建着一个“最好”的未来。
她该感到被珍视,被满足。
可此刻,这条信息却像另一条无形的绳索,缓缓收紧。
周季回应了一个甜美可爱的表情。
虎牙在笑容中若隐若现,动作流畅,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她又戴上了面具,这次,是“合格女友”的面具。
回家的路上,她刻意将手隐匿于车内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紫藤花的棱角偶尔蹭到外套的布料,使得微微有些阻力。
这感触,奇异地与记忆中陶瓷块掉落的畅快形成了反差她想起了更多关于那条彩虹手链的细节。
不是它被抛弃的瞬间,而是它最初的样子。
那些廉价的、色彩饱和度极高的陶瓷块,在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线下,会反射出笨拙而鲜艳的光。
她——我的第一任,那个河北的女孩——曾如何兴奋地描述我们戴着它们,就像是拥有了一个全宇宙最独特的秘密联盟。
那时,周季扮演着一个男性角色,冷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看着对方一步步沉溺。
她享受着这种病态的操控感,像上帝摆弄着他的棋子,玩物。
当陈婉晴最终哭着坦白一切时,周季心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游戏通关”般的了然和无趣。
她当年弃之如敝履的,究竟是什么?
电梯镜面里,周季的脸看起来有些陌生。
妆容精致,表情得体,腕间一点银光,彰显着“正确”的品味。
可镜中人的眼底,却藏着一片被陶瓷的碎片划破的、荒芜的战场。
推开家门,室内是恒温恒湿的、洁净无尘的空气。
周季脱下外套,最终还是没有摘下那条手链。
它静静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像一个沉默的共犯,也像一个冰冷的审判者。
今晚,在高级日料店柔和的灯光下,她微笑着听他谈论未来,品尝恰到好处的美食,扮演一个被爱包围的女孩。
而那条被埋葬在花坛泥土里的彩虹,和那个在烈日下枯萎的洛丽塔裙摆,将成为她完美面具下,无人可见的、隐秘的刺青。
可是它们从未消失。
它们只是沉入了她内心的最深处,并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被一条银质的紫藤花手链,重新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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