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雨点，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在陈默***的颈后皮肤上，
也扎在他一片混沌的脑海深处。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碎裂、流淌，
扭曲成一片模糊而眩晕的光海。他踉跄着，每一步都像踩在摇晃的甲板上，
胃里廉价啤酒的酸腐气息混合着雨水湿冷的土腥味，一个劲儿地往上翻涌。酒精灼烧着喉咙，
却丝毫暖不了那颗被彻底掏空、冻僵的心。林小雨。这个名字，
连同那张曾让他觉得是世间唯一光亮的脸，此刻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
在他胸腔里反复切割、搅动。十年。从孤儿院矮墙下递给他一颗捂得温热的奶糖开始，
到高中教室后门偷偷牵手的悸动，
再到大学简陋出租屋里相拥取暖的无数个夜晚……所有的画面、声音、触感，
最终都凝固在手机屏幕上那条冰冷决绝的短信上：“陈默，我们到此为止。别找我。”断崖。
她亲手把他推了下去。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更像是濒死野兽的悲鸣，
被呼啸而过的车声轻易碾碎。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家？
那个只有四面墙的出租屋，现在只是一个更大的、盛放痛苦的容器罢了。
世界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漩涡，要把他彻底吸进去，碾碎。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漩涡吞噬时，
一道异样的光，突兀地刺破了雨幕和泪水的朦胧。前方那个本该空无一物的熟悉街角，
此刻却赫然亮着一块巨大的、老旧的霓虹招牌。三个古朴的篆体大字，
在湿漉漉的黑暗中幽幽地亮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和诱惑——“忘川阁”。
陈默的脚步钉在了原地。混沌的脑子费力地运转着：这里…什么时候有家店？忘川阁？
这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他麻木的心湖，激起一圈绝望的涟漪。忘川…忘川…遗忘之河？
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所有的痛苦和酒精都在怂恿他：过去！
过去就能把那些撕心裂肺的东西，彻底丢掉！他失魂落魄地挪动脚步，
直直朝着那片诡异的光晕走去。整个世界的声音——雨声、车声、风声——都骤然退去，
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他完全没注意到右侧刺眼的远光灯正撕裂雨幕，
伴随着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轮胎摩擦声，一辆失控的黑色轿车如同狰狞的巨兽，
正朝他猛扑而来！刺鼻的橡胶焦糊味瞬间冲入鼻腔，死亡的冰冷气息几乎舔舐到他的后背。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他向后扯开，
他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湿滑的人行道上，泥水溅了一身。那辆失控的轿车带着凄厉的呼啸，
擦着他的衣角撞上了路边的护栏，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陈默躺在泥水里，大口喘着气，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劫后余生的冰冷恐惧只持续了一瞬，
就被更汹涌的绝望和醉意重新淹没。他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和雨水，
眼神更加空洞地投向近在咫尺的“忘川阁”。那扇门无声地开了。
门内泄出的光线是奇异的暖黄色，干燥而温暖，
与门外冰冷湿漉的雨夜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边，一张古旧的藤编摇椅吱呀作响。
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深灰色旧式布褂的老者，头发花白稀疏，脸上沟壑纵横，
每一道皱纹都像是时光刻下的秘密。他枯瘦的手指间夹着一杆黄铜烟枪，
烟锅里的火星随着他缓慢的吞吐明明灭灭，在湿润的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奇特而沉郁的异香。
老者抬起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眼珠看向狼狈不堪的陈默，
那目光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意外。他缓缓吐出一个浓郁的烟圈，
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迷路了？还是…心丢了？”陈默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发紧，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想忘记…”“呵，
”老者喉咙里滚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烟枪在藤椅扶手上轻轻磕了磕，“找对地方了，
小子。这里是忘川阁，一个夹缝里的地界儿。只要你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就能在这里换成筹码。”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陈默的灵魂，
“甭管是看得见的金银细软，房子地契，还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
却能把人活活压死的东西——记忆、情感、健康…甚至，活生生的人。
只要是你心头最重的那块肉，都能割下来，换一把翻身的本钱。”“人？
”陈默的酒意似乎被这诡异的话语冲散了一丝，下意识地问。“对，人。
”老者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飘向店内深处，
带着一种陈默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无尽的疲惫，
“至亲、挚爱…把他们‘典当’进来，阁里自会让他们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像从未存在过。而他们，也会彻底忘了你。” 他沉默了片刻，烟雾缭绕着他的脸，
“代价嘛…自然是高昂的。想赎回？拿当初换到的十倍筹码来。嘿，可进了这地方，
又有几个能带着筹码全身而退的？大多都…陷在这里了。”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
却带着千钧的重量。“陷在这里？”陈默追问，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老者却没再解释，
只是用烟枪指了指那扇通往暖黄光线深处的门：“进去吧。该知道的，里面的人会告诉你。
至于我？”他重新靠回摇椅，闭上眼睛，脸上只剩下深深的倦怠，“一个…还不清债，
只能守着这扇门的可怜虫罢了。去吧。”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他最后看了一眼闭目养神、仿佛与这摇椅融为一体的老者，
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异香和雨腥的空气，迈步，踏入了那扇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将外面世界的凄风苦雨彻底隔绝。一股奇异的暖流包裹了全身，
带着某种古老香料和旧书卷混合的气息。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也怪诞得多。空间异常高挑，仿佛没有屋顶，
向上延伸的黑暗中点缀着微弱的、如同遥远星辰般的幽绿光点。
脚下是光滑温润的黑色玉石地板，清晰地倒映着上方诡异的光点，
如同行走在无垠的夜空之上。巨大的、形态各异的书架沿着墙壁螺旋向上延伸，
消失在深邃的黑暗里，书架上并非书籍，
而是无数悬浮着的、散发着微光的球体——有的是温润的乳白色，有的是跳跃的火红，
有的是死寂的灰黑，甚至还有流动着斑斓色彩的…它们像被禁锢的星辰，
无声地诉说着无数被典当的故事。大厅中央，
围绕着几张巨大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水晶赌桌。筹码并非寻常的塑料或金属，
而是形态各异的晶体、流动的光团，甚至是蜷缩的、微小的生物幻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低沉的嗡鸣，混合着压抑的兴奋、绝望的嘶吼，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赌客们形形***，衣着各异，从古旧的袍服到现代的西装。
他们的表情是忘川阁最真实的注解：有人双眼赤红，紧盯着旋转的轮盘或翻开的牌面，
脸上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有人瘫坐在华丽的椅子里，眼神空洞，
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还有人低声啜泣，肩膀不住地耸动，
手里死死攥着仅剩的一两枚暗淡的筹码。陈默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梦境，
每一步都踩在虚妄的边缘。他茫然四顾，目光最终被大厅深处一张相对安静的水晶柜台吸引。
柜台后，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剪裁合体的暗紫色旗袍，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优雅白皙的脖颈。她的脸很美，却美得没有一丝温度。
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是冷冽的暗红。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像两潭万年不化的寒冰，
瞳孔深处仿佛有幽蓝色的数据流在无声地飞速滚动，冰冷地审视着阁内的一切。
“欢迎来到忘川阁。”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脆悦耳，却毫无情感波动。
她微微颔首，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我是这里的引渡者。看来，
你已有想要交换的东西？”陈默走到柜台前，那冰冷的视线让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酒精和绝望再次占据了上风。他伸出颤抖的手，没有去掏钱包，
而是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一种难以言喻的剥离感瞬间袭来，
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颅内搅动、抽取。他痛苦地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
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几秒钟后，他摊开的手掌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那光球异常美丽，像晨曦中凝结的露珠，又像包裹着星云的琥珀。
柔和纯净的乳白色光芒是它的基底，在这光芒中，
无数细微的、彩色的光点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旋转、闪烁。每一个光点，
都承载着一段关于林小雨的记忆碎片：她递来奶糖时羞涩的笑脸，在阳光下飞扬的马尾辫，
高中毕业典礼上偷偷溜到他身边、带着栀子花香气的拥抱，
大学城路边摊分享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时氤氲的水汽，
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她均匀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温度……十年光阴，
所有的甜蜜、悸动、温暖、承诺，都被压缩、凝练在这小小的光球之中，
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光芒。这是支撑他走过孤儿院阴霾的唯一支柱，
是他贫瘠生命里最璀璨的珍宝。而现在，他亲手将它剥离了出来，捧在掌心，
准备献祭给这座吞噬一切的魔窟。前台小姐冰蓝色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