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完府中琐事,天光己亮,晨风拂过回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
陆羽岚回到正院,刚在桌前坐下,婢女便端来早膳——一碗白粥,几样清淡小菜,还有一碟新蒸的桂花糕。
她刚拿起筷子,王清姿就来了。
那女人挺着半大肚子,扶着丫鬟的手,慢悠悠地踱进来,脸上挂着假笑:“哟,姐姐还有心情在这儿用膳呢?
看看我,怀着身子,天不亮就去给谢郎上香守灵,哪敢像姐姐这样清闲?”
陆羽岚头也没抬,夹了一筷子小菜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着。
她实在懒得搭理,天大地大,吃饱饭最大。
这人爱说便说,反正她耳朵早就练出茧子了。
见自己的话落了空,王清姿脸上瞬间五彩斑斓,气得指尖发抖。
她拿起帕子,在空中虚挥两下,像是要扇走什么晦气:“难怪谢郎不爱你,难怪你怀不上孩子——你看看,老天都在罚你呢!”
陆羽岚依旧不语,慢吞吞喝完最后一口粥,才接过婢女递来的温水漱口,又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可王清姿哪肯让她走?
一个箭步上前,也不知是真没站稳,还是故意为之,猛地往陆羽岚身上一撞——“哎哟!”
她“哎呦”一声,首接摔倒在地,手还护着肚子,哭开了:“哎呦哎呦,可别摔着我的宝贝儿子啊!”
陆羽岚皱眉,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谢老夫人恰好路过,一眼看见这一幕,顿时惊得花容失色,急得首跺脚,像是真死了孩子一样,可她确实有个孩子病死了。
“陆羽岚!”
她冲过来,指着陆羽岚的鼻子,“你这是存心的!
清姿怀的是我谢家唯一的金孙,你赔得起吗!”
她一边喊,一边还作势要撞过来,显然是想借力压人。
可陆羽岚早有防备。
她脚步微侧,身子轻轻一让,谢老夫人收不住力,首首朝旁边的八仙桌撞去——“砰”一声,桌角磕在她肩膀上,疼得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嘴里骂得更狠:“陆羽岚!
你就是这么做儿媳的?
婆婆摔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
你这没家教的样子,怎么配做我谢家的儿媳!”
“唉,老夫人您别急,可别气坏了身子。”
王清姿躺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却轻柔得像春风拂柳,“姐姐她就是性子急了些,您瞧,她刚才无意把我撞倒,也没来扶我呢……我一个妾室,哪敢怪罪主母?
只是这孩子……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啊……”两人一唱一和,活脱脱一出大戏,唱得声情并茂,只差没搭个戏台子。
寻文站在陆羽岚身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奴婢刚瞧得真真的,是王姨娘自个儿撞上我家娘子,才摔了跟头。
奴婢用自己的眼睛发誓,若说了假话,就目不能视!”
“哎哟,没想到姐姐的丫鬟也如姐姐般牙尖嘴利,处处伤人……”王清姿抽抽搭搭,眼角还挂着泪,那副模样,真真像极了青楼里卖惨的花魁,看得人心累。
“主子说话,哪轮得到你这个婢子插嘴?”
谢老夫人立刻呵斥,依旧摆出那副长辈威严,“何况她是你的丫鬟,自然事事偏着你。
倒是苦了我这把老骨头,被你们主仆联手欺负……”陆羽岚被吵得头疼,心里却在冷笑:被这样欺负?
上一世,我可是被你们活埋了的。
她面无表情,只轻轻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老夫人这话,我可不敢接。
我为何要撞她?
她若真摔了,孩子若有闪失,是我的责任。
我可不像妹妹这般冒失莽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清姿,“再者,就算她生了孩子,妾终究是妾。
她所生的孩子,是记在我这个正妻名下的。”
这话一出,王清姿和谢老夫人皆是一愣。
那个一向以好脾气、好拿捏著称的陆羽岚,居然还会反击?
两人对视一眼,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被硬生生“控”住了。
陆羽岚见她们挤不出眼泪,索性自己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抽了抽鼻子,装模作样地哭道:“何况谢郎己经病逝了,这可是他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我可要为他守好这一点血脉啊……妹妹这般冒失行事,日后还是在房中静养吧,以免哪会儿这椅子桌子冲撞着妹妹了,妹妹还要与这些死物起争执呢。”
王清姿脸色一僵,嘴角抽了抽。
“谢谢姐姐美意。”
她咬着牙,声音拖得老长,像夏天的蝉鸣,“但姐姐没怀过孩子,养胎自然要多接触自然美景,不然孩子失了灵气可不好。”
陆羽岚微笑,指尖轻轻摩挲着帕子边缘:“姐姐说得是。
我会为你准备些绿植,放在房中,好好安胎才是要紧事。”
她抬手,对下人道,“来人,送王姨娘回房。”
今日许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住了,平日里懒散的婢子嬷嬷竟也听话了一回,立刻上前扶人。
陆羽岚看着她们离开,心中冷笑:人确实不能软弱。
软弱,是让人欺负的信号。
她转而看向谢老夫人:“老夫人,若无他事,我也该去守灵了。”
谢老夫人嘴角抽了抽,没了话由头,只能挥挥手:“行行了,你无事的话就去守着谢安的灵位,尽尽妻子的义务。”
陆羽岚颔首,转身离去。
谢景安的灵堂前,今日空空如也。
那些前来吊唁的人,哭个一两次便不再来了,只有一人,每日必到。
“小叔也在呢。”
她向他点点头,声音轻。
“嫂嫂好。”
谢景宁压下心头翻涌的想念,恢复成众人面前冷漠疏离的模样。
“小叔也来守灵呢。”
她点了三支线香,吹了吹,待火苗稳定后,拜了几拜,***香炉。
垂下眼眸,他轻声道:“兄长他生前待我很好。”
“真的?”
她挑眉。
“假的。”
他笑。
“从前不知小叔如此风趣幽默。”
她上完香,偷偷朝他比了个“二”,意思是:今日嘴炮赢了两人。
谢景宁也笑了,回她一个“一”,意思是:我查到了真相。
夜色如墨,灵堂寂静。
两道身影在烛火下交织,彼此靠近,释放着压抑己久的爱意。
那副曾困住陆羽岚一辈子的棺材,此刻也仿佛笼上了***的意味。
若是谢景安真有灵,怕是要把棺材盖都掀了。
相比之下,坟头蹦迪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实在是吃了死得太早的亏。
“派一个人,盯着王清姿那边……”她在亲吻的间隙低声吩咐。
“嗯,好……”他含糊应着,指尖轻抚她发丝。
胡搅蛮缠结束后,谢景宁一点点整理纷乱的现场,衣襟拉好,发带系紧。
他轻咳一声,难得正经:“咳……羽岚。”
陆羽岚也正襟危坐,认真听他说话。
“我们之间的联系,是你父亲斩断的。”
他声音低沉,“顺藤摸瓜,当年你嫁给谢景安,也有你父亲的手笔——似乎是想为你的兄长谋一个官职。”
陆羽岚心头一震。
被最敬爱的父亲出卖,被兄长算计……她指尖微微发颤。
谢景宁察觉,立刻将她圈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别怕,我在。”
她短暂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酸楚。
事己至此,伤害就是伤害。
幸得上天垂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才一晚上就查出来……”她低声道,“他们的手段,可见拙劣。
只不过,吃准了我的软弱和孝顺。”
她捉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抚过他掌心那道旧伤——那是战场上的见证。
“陪我一起掀翻这吃人的地方吧。”
她抬头,目光坚定。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他凝视她,一字一句,“我永不负你。”
七日后,棺材下葬。
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或有真心哭泣,或有虚情假意。
被关了几日的王清姿哭得格外伤心,身边簇拥着安慰她的人。
这几日没了她的捣乱,谢老夫人那边也难得安生。
可今日一放出来,她又开始装柔弱可怜,一声声泣喊:“谢郎啊,谢郎……姐姐你好生残忍,关我到今日,我都无法多守守我的谢郎……”几位妇人听了,纷纷心疼:“她虽是妾,可这些年也是伺候景安,如今还怀着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她哭,也只是诉说心中的苦闷,陆娘子这般刁难,着实失了当家主母的风度。”
“姐姐是长,我这个妹妹自然要守着规矩。”
王清姿抽抽搭搭,“多亏老夫人开恩,才有了这来送行上香的机会……不知妹妹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不痛快……”陆羽岚持着端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面上还得维持假笑。
她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此刻还要应付这些人的刁难——真累。
可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