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渡劫，半世红尘

1 雪巅窥命万载积雪覆盖着刺破苍穹的山巅，狂风如亘古不变的怨灵，永无休止地尖啸着，

卷起冰碴雪沫，抽打着一切。在这里，生命绝迹，唯有永恒的严寒与寂静。

在这非人力所能及的绝域之巅，却矗立着一座古老的殿宇——窥天殿。

殿体由不知名的暗色石材砌成，饱经风霜，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巍然不动，

仿佛与山峦融为一体，冷漠地俯瞰着下方翻涌的云海。

“吱呀——”沉重得仿佛承载着时光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发出艰涩的声响，

打破了这方天地的死寂。云衍站在门内，一袭简单的青色布袍，身形挺拔如孤松。

他望着门外那无垠的云海，

以及云海之下那个他只在“观命神眼”偶然掠过的浮光碎影中窥见过的人间，

脚步有了一瞬间的凝滞。门内，是他生活了整整二十年的地方，空寂、冰冷，

除了师父和那些没有生命、终日默然洒扫的傀儡仆役，再无其他活物。他是云衍，

窥天殿这一代唯一的传人，也是师父口中，万载难逢，天生神眼开窍之人。“看够了么？

”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淡无波，不带丝毫情感，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啸。云衍转身，

对着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殿中的老者，深深一揖。“师父。”老者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袍，

须发如雪，面容却奇异地光洁，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蕴藏了整片星空的生灭，

此刻正静默地落在云衍身上，更确切地说，

是落在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眸上——那双瞳孔深处，有淡金色的流光如星河般缓缓轮转，

神秘而非人。“你的‘观命神眼’，已能看透凡人命数几何？”老者问道，

声音如同殿外冻结的冰雪。“是。”云衍垂首应答。

财富、寿元、姻缘、祸福、子嗣、功名……自他十六岁神眼初开，

这些构成凡人一生的丝线脉络，在他眼中便如观掌纹，清晰无比。他看过师父的命气，

渊深似海，不可测量；看过傀儡仆役的，苍白单薄，索然无味。这世间万物，在其眼中，

似乎都褪去了表象，只剩下代表其命运轨迹的气流升腾纠缠。“世间生灵亿万，其命如灯，

明灭有数。你能见其始终，便是你的缘法，亦是你的劫数。”师父的声音依旧平淡，

却字字千钧，“窥天殿一脉，承天授命，观运而行。然天道有衡，见得太多，

自身便易为天道所忌。历代先辈，惊才绝艳者众，然困于心魔，陨于天劫者，十之八九。

”老者踱步至他身前，目光如实质般拂过云衍那双淡金色的神眼。“你乃万载唯一之神眼，

宗门飞升之望，尽系于你身。今日，是你入世之时。”云衍心头微震。

二十年与世隔绝的修炼，日复一日地观摩推演，打坐炼气，早已将他的心性磨砺得近乎淡漠，

波澜不惊。但“入世”二字，仍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湖中荡开了圈圈涟漪。

那意味着鲜活，意味着未知，意味着师父所说的……七情六欲。“弟子……需要做什么？

”他问。“渡劫。”师父言简意赅，“入万丈红尘，浸染世间百态，体会爱憎痴怨，

见证命运之无常与弄人。于众生运数起伏、因果纠缠之间，寻得你自身超脱之机。何时勘破，

何时便是你飞升之时。”老者袖袍一拂，一枚触手温凉、非金非玉的令牌落入云衍手中。

令牌古朴，正面刻着一个古老的符文，正是“窥”字，背面则云雾缭绕，似有山河隐现。

“去吧。勿恃神通而妄为，勿因预知而懈怠。记住，你看见的，是‘可能’，而非‘必然’。

人心，是命数中最难测、也最易引动命数变迁的变数。”云衍握紧令牌，

冰凉的触感自掌心蔓延。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居住了二十年的雪巅殿宇，殿宇深处，

是无数代窥天殿先辈寂寥的足迹与未能实现的飞升之梦。他没有再多言，

只是再次向师父深深一揖，旋即转身，一步踏出了那扇沉重的殿门。身形急坠，

瞬间被翻涌的云雾吞噬。耳边是呼啸的罡风，冰冷刺骨。下方的人间景象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山川河流如画布上的脉络，城池村镇如同散落的棋子，

一种混杂着泥土、草木、烟火与生灵的庞杂气息，透过云雾，扑面而来。

他体内灵力自然流转，下坠之势渐缓，身形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又如一只精准的雨燕，

穿过层层云霭，向着最近的一座隐约可见的繁华巨城飘落。

2 初入红尘双足踏上坚实而布满尘土的地面时，一种强烈的隔阂感包裹了云衍。

这里的空气不再清冽，

充斥着尘土、汗水、牲畜粪便、食物烹煮以及各种他从未闻过的复杂气味。

声音更是嘈杂鼎沸，

、车轴辘辘的滚动、孩童的嬉笑啼哭、酒肆里的喧哗、路人的交谈……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

形成一股沸腾的声浪，冲击着他习惯了万籁俱寂的耳膜。他站在“临渊城”的城门外，

略略停顿，适应着这过于“鲜活”的世界。城门口人流如织，贩夫走卒，行商旅客，

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摩肩接踵。云衍收敛了周身大部分灵力，

使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寻常的游学士子，随着人流步入了这座巨大的城池。长街宽阔，

两侧店铺林立，旌旗招展。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顶多有人因他过于俊逸出尘的容貌和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而多看两眼。然而，

云衍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当他下意识地运转神眼，淡金色的微光在瞳孔深处流转时，

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幻！

无数道或明或暗、或粗或细、或赤红如血、或金黄璀璨、或灰白死寂、或青紫贵气的气流，

从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头顶、周身升腾而起，

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令人目眩神迷的命运图谱！

他看到西街口那个捧着破碗、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乞丐，

头顶代表穷困潦倒的灰气微弱如风中残烛，但其命宫核心处，

却蛰伏着一道璀璨夺目、几乎要冲天而起的金色财气，磅礴如龙，隐而不发，

预示着不久之后，他将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他看到石桥旁那棵垂柳下，

捧着书卷、面色苍白、不时掩口轻咳的年轻书生，头顶文气如华盖，清贵逼人，

其官运之气紫意盎然，绵长深厚，直指紫微星垣，预示着未来官途亨通，有封侯拜相之姿。

而他身边萦绕的那道代表肺痨顽疾的黑灰色病气，不过是一时蛰伏，

不久后便会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青色生机冲散。他还看到更多的人：那个与人争价的面摊老板，

头顶财运起伏不定，时明时暗；那个挎着腰刀、满脸凶悍的江湖客，身周血气与死气纠缠，

预示着不久的血光之灾；那个抱着婴孩的妇人，怀中孩子的命线初生，纯净而脆弱，

未来却有无数种可能……这就是师父所说的，众生命数。如同一张庞大无比的织锦，

每一条线都清晰可见，却又相互牵连，复杂难明。起初，他只是默然行走，静静观看，

遵循着师门“不干涉，只观察”的古老训诫。他像一个超然物外的看客，行走在沸腾的人间，

却与这一切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但日复一日，他看着那老乞丐在寒夜中蜷缩，

听着那书生压抑的咳嗽，

目睹着一些本可避免的悲剧在命线的牵引下发生……那层因常年观命而覆于心头的冰壳，

似乎被这红尘烟火悄悄灼烤，生出细微的裂纹。某一日，或许是那老乞丐眼中并非全然麻木，

偶尔闪过一丝对温暖的渴望触动了他，又或是那书生病弱却仍不掩其志向坚定的眼神，

让他想起了师父所说的“缘法”，他第一次伸出了手。他走到老乞丐面前，

无视其身上的酸臭与污秽，蹲下身，将一枚在河边随手捡来的鹅卵石，

以自身精纯灵力稍加点化，使其内部隐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光，然后置于其破碗中，

声音平淡无波：“持此物，往南三百里，遇水则止，掘地三尺。”老乞丐愕然抬头，

浑浊的双眼对上了那双淡金色的、非人的眼眸。他浑身一颤，似懂非懂，

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让他紧紧攥住了那枚看似普通的石子。随后，

云衍又行至柳树下的书生面前，指尖看似无意地掠过其手中书页的边缘，

一缕微不可查的清凉灵力已悄然渡入书生体内，精准地驱散了他肺腑间缠绕的病气黑雾。

“沉疴已去，安心科考，来年春闱，必登金榜。”书生只觉一股暖流蓦然涌入四肢百骸，

多年缠身的咳喘瞬间止息，胸腹间一片通畅，精神为之大振。他惊愕地抬头，待要追问感谢，

那青衣人已飘然远去，身影迅速融入熙攘人流，仿佛从未出现过。数月之后，

两条消息震动四方。其一，南疆之地发现一座前所未有巨型玉矿，品质极佳，储量惊人，

首功者为一神秘老者，据称得异人指点，持一“神石”寻得矿脉。其二，京城春闱放榜，

一来自江南的寒门学子连中三元，被皇帝钦点为新科状元，而其多年前罹患的痼疾，

竟在考前不药而愈，传为奇谈。云衍之名，虽不显于市井小巷，

却已在上层权贵、富商巨贾以及某些感知敏锐的隐秘修行势力中，悄然传开。他依然独行，

偶尔出手，或点化几人前程，或化解几场即将发生的灾厄，行事全凭心意，不拘一格。

他也渐渐结交了一些人，

来、诚心求问前程的散修；也有单纯被他那份超然物外、洞悉世情的气质所吸引的文人雅士。

他开始慢慢理解什么是“情”，什么是“义”，什么是“责任”。那层冰壳在不断融化，

他感觉到自己的人性在逐渐复苏，但同时，他也更深刻地体会到命运无常与人心复杂。

他看见挚友反目，恩将仇报；也看见浪子回头，善有善报。他的心境，在观察与介入之间，

悄然蜕变。3 幽冥邂逅这一日，

云衍循着命线中那令人作呕的、专门掠夺凡人寿元转化的灰败死气，

追踪一伙“夺寿门”的邪修，来到城外百里处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庙宇残破，

断壁残垣间蛛网密布，唯有中央那尊斑驳的山神像，还勉强维持着威严的形态。

尚未踏入庙门，他便听到里面传来兵刃交击与灵力碰撞的声响。神眼微动，

已看清庙内情形：三名身着黑袍、周身缠绕怨魂哀嚎死气的夺寿门邪修，正围攻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身形矫健如暗夜中的猎豹，手中两柄短刃翻飞，招式狠辣凌厉，

灵力属性并非中正平和的道家路数，而是带着几分诡秘、阴柔与决绝，

显然是另一脉不为常人所知的传承。她的命线很奇特。坚韧，明亮，

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勇气。但在这命线之上，

却缠绕着一股浓重的、连他的神眼一时也难以完全看透的迷雾，

那迷雾中似乎隐藏着极深的悲伤与执念。云衍没有立即出手，他隐在庙门外的阴影里，

如同一个沉默的旁观者，静静看着这场厮杀。女子的实力不俗，身法诡异，

短刃每每攻向邪修要害，但三名邪修配合默契，死气源源不绝，渐渐将她逼入下风。

就在一名邪修佯装强攻，另一人暗中掐诀，祭出三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剧毒的“噬魂针”，

无声无息射向女子后心，而那女子因格挡正面攻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眼看难以回防的瞬间——云衍动了。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至极、无形无质的灵力后发先至，

精准地撞上那三枚毒针。“嗤”的一声轻响，毒针尚未触及女子衣衫，便已化为齑粉，

消散于空中。女子瞬间察觉背后危机解除，猛地回头，警惕的目光扫向庙外阴影，

恰好对上云衍从黑暗中缓步走出的身影，以及那双在昏暗庙宇中，

依旧流转着淡淡金辉、非人般的眼眸。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但更多的是一种野兽般的警惕，握紧了手中短刃，声音清冷，

带着一丝因激战而生的沙哑：“何人？”“过路之人。”云衍声音平静，

目光扫过那三名因他出现而略显惊疑的邪修，“夺寿炼魂，有伤天和。”“多管闲事！

”为首邪修厉喝一声，三人同时催动死气，化作数条漆黑触手，裹挟着凄厉的魂啸，

向云衍与女子席卷而来。女子身形一动，便要迎上。却见云衍只是抬了抬眼，

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中流光加速，仿佛看穿了所有死气运行的轨迹与节点。他并指如剑，

随意在空中虚点三下。三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三道凝练的灵力如同无形利箭，后发先至，

精准无比地射入了三条死气触手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能量节点。“噗！噗！噗！

”如同气泡破裂，三条狰狞的死气触手瞬间溃散，反噬之力让三名邪修齐齐闷哼一声，

踉跄后退，脸上露出骇然之色。“点子扎手，撤！”为首邪修当机立断，三人身上黑雾爆开，

试图遁走。“想走？”玄衣女子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飘出，短刃划出两道凄冷的弧光。

“嗤！嗤！”两名动作稍慢的邪修脖颈间血光迸现，倒地身亡。而那为首的邪修，

借着同伴用生命换来的刹那机会，已化作一道黑烟，遁入庙外山林，消失不见。

女子没有去追，她收回短刃，转身看向云衍，眼中的警惕未消，但多了几分审视：“好手段。

阁下是谁？为何助我？”“云衍。”他报上名字，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奇特的命线迷雾上，

“你与他们有仇？”“夺寿门，不过是‘邪恶联盟’麾下走狗之一。

”女子擦拭着短刃上的血迹，语气冰冷，“我追查他们，是为阻止更多无辜者受害。

我叫幽砚。”“邪恶联盟？”云衍微微蹙眉，这个名字，

他在窥探一些身负血光之灾者的命线时，曾隐约见到过其模糊的印记，

代表着混乱、杀戮与毁灭。“一个由诸多邪道、魔修组成的庞大组织，行事乖张，

视人命如草芥。”幽砚简短解释，显然不欲多言，“今日多谢援手。告辞。

”她行事干脆利落，说完便欲离开。“你的命线，”云衍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缠绕着一股奇特的‘蚀魂迷雾’，此雾源于极阴之地，久缠不去，会缓慢侵蚀神魂。

你近期是否深入过幽冥交界之地，或是接触过与之相关的邪物？”幽砚离去的脚步猛地顿住，

霍然转身，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云衍：“你能看到‘蚀魂迷雾’？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希望。“略通一二。”云衍道。他的神眼，

不仅能观命，更能洞悉许多能量本质与根源。幽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确实去过‘葬魂渊’，为寻一物。归来后，

便觉神魂时有滞涩之感……阁下既能看出，不知可否有法化解？”“此地不宜久留。

”云衍看了看庙外，“先离开再说。”自那日起，两人便算是相识了。

幽砚来自一个与邪恶联盟世代为敌的隐世宗门“影刹”，擅长暗杀与追踪。她的宗门，

常年活动在阴影之中，与邪恶联盟进行着不死不休的斗争。云衍发现，幽砚性子冷冽，

话不多，下手狠辣果断，对邪恶联盟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但相处日久，

他那双能洞悉命运的神眼，却也看到了在她那层坚硬冰冷的外壳之下，

包裹着一颗炽热而柔软的心。她会默默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路旁饥饿的流浪孩童，

会在雨夜为受伤躲雨的小兽细心包扎伤口，会在谈及某些被邪恶联盟残害的百姓时，

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悲悯。他们开始时常相遇。

有时是共同追踪邪恶联盟某位重要人物或某项阴谋的线索；有时是偶然在某个城镇重逢，

同桌而食，交换情报。他的冷静洞彻与精准预判，与她的果决狠辣与诡异身法，

意外地形成了完美的互补。他在她身上，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伙伴”，何为“默契”，

更在日复一日的并肩同行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牵挂与悸动。

那是一种超越命数观测的、鲜活而滚烫的情感，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暖流。

他的神眼，能看透世人的财富、寿命、命运轨迹，

却独独看不透她时而明亮如星、时而忧伤如雾的眼神，看不透她心底深处那团蚀魂迷雾之后，

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过往与执念。4 血火临渊这一日，云衍于临渊城暂居的静室中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