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颠簸，还有母亲胸口擂鼓般的心跳。
云昭——这位被迫套上婴儿皮囊的历史系灵魂，此刻正被粗粝的布带紧紧绑缚在妇人胸前，随着马车的每一次剧烈摇晃而上下颠簸。
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碾过崎岖不平的土路，仿佛随时会散架。
刺骨的寒风从车帘的缝隙里灌进来，冻得她小脸发麻。
远处，那映红半边天的火光与隐约的喊杀声，像潮水般渐渐退去，只留下死寂的夜幕和车轮碾压冻土的单调声响。
“夫人…咳…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车辕上传来一个嘶哑疲惫的男声，是另一个前来接应的护卫，姓孙。
他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还有对赵叔命运的沉重担忧。
“我没事，孙大哥。”
母亲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只是抱着云昭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和尘土气息，混合着一种属于母亲的、独特的暖香。
云昭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云昭努力睁大眼睛，透过布带的缝隙和母亲微微敞开的衣襟，窥视着这个颠簸的、危机西伏的世界。
马车内部极其简陋，木质车壁粗糙，角落里堆着几个同样粗糙的包袱。
月光偶尔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溜进来，照亮母亲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
这就是隋末乱世吗？
云昭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前一秒还在图书馆啃着《新唐书》，后一秒就成了乱世逃亡路上一个连脖子都支棱不起来的奶娃娃。
这落差，简首比从珠穆朗玛峰蹦极到马里亚纳海沟还***。
她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小手小脚，感受到的只有一种令人沮丧的绵软无力。
想说话？
喉咙里只能发出“咿咿呀呀”或短促的气音。
想表达一下对当前局势的看法？
一张嘴，一串晶莹的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精准地滴在母亲的前襟上。
云昭：“……”内心弹幕瞬间爆炸：#￥%&*！
这该死的婴儿身体！
口水！
我的形象！
我的学霸尊严！
冷静，云昭，你是历史系高材生，不是真婴儿！
可这控制不了的口水是怎么回事？！
生理本能我恨你！
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赵叔怎么样了？
那个令牌…到底是什么？
就在她内心疯狂吐槽、天人交战之际，马车猛地一个急刹！
巨大的惯性让母亲的身体狠狠前冲，又被布带勒住。
云昭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离心机，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张开嘴——“呜哇——！！！”
一声嘹亮、突兀、充满了惊吓与不适的婴儿啼哭，骤然撕裂了马车内外的死寂。
这哭声毫无预兆，响亮得连车辕上的孙护卫都吓了一跳。
“夫人？
小娘子怎么了？”
孙护卫的声音带着紧张。
母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惊了一下，随即立刻低头，眼中满是关切和忧虑，轻轻拍抚着云昭的后背：“昭儿？
昭儿不怕，娘在呢，不怕啊…” 她以为是刚才的颠簸吓到了孩子。
云昭自己也懵了。
这哭声…是她发出来的？
她明明只是想倒吸一口凉气！
婴儿的反射神经和声带完全不受她这个成人灵魂的控制！
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
内心OS：救命！
这哭声也太丢人了！
我云昭一世英名…等等，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外面是不是有追兵？！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野的吆喝，如同索命的鼓点，重重敲在每个人心头。
“停车！
前面的马车！
给老子停下！”
一个粗嘎的嗓音在黑夜中炸响，带着浓重的杀气和血腥味。
孙护卫的声音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夫人！
坐稳了！”
紧接着是鞭子狠狠抽打在马匹身上的脆响和骏马吃痛的嘶鸣。
马车再次疯狂地向前冲去，比之前更加颠簸剧烈。
母亲脸色煞白，一手死死搂住云昭，另一只手飞快地从腰间摸出了那把之前藏在枕下的匕首！
寒光在幽暗的车厢内一闪而过，映亮了她眼中决绝的狠厉。
那不是一个普通妇人该有的眼神，更像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战士。
云昭的哭声被这剧烈的颠簸和母亲身上骤然爆发的杀气噎了回去。
她的小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但奇异的是，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清澈得不似婴儿的眼瞳，在黑暗中急速转动，努力捕捉着车外的一切声响和光影变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历史系学霸的思维快速分析：听马蹄声，追兵人数不算特别多，但肯定比我们这边人多。
孙护卫一个人…悬。
母亲有武器！
她不是普通的家庭主妇！
这匕首…是制式军械吗？
马车目标太大，在旷野上根本跑不过骑兵…得想办法！
该死！
我现在能做什么？！
除了当个拖油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车似乎驶上了一段相对平坦的路面，颠簸稍缓。
云昭抓住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努力控制着自己不争气的声带，试图发出点有用的声音提醒母亲。
她憋足了劲儿，小脸都涨红了，结果——“嗝~”一个响亮的奶嗝，在紧张得几乎凝固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云昭：“……”内心彻底石化：……毁灭吧，累了。
母亲低头看了她一眼，紧绷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她眼中的狠厉未消，但看向怀中婴孩时，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杂着心疼与无奈的柔软。
她将匕首换到更顺手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豹，做好了随时迎接冲击的准备。
马蹄声越来越近，粗野的呼喝声几乎就在耳边：“妈的！
跑得还挺快！
放箭！
射马！”
“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云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真正的生死考验，就在下一秒！
她下意识地停止了所有无谓的“表演”，那双婴儿的眼眸深处，只剩下超越年龄的、近乎冷酷的专注与计算。
面瘫的小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静。
她不再试图啼哭或发声，只是用尽全力，攥紧了母亲胸前的一小块衣料。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她无声的宣告：娘，我醒着，我知道。
马车在箭矢的呼啸和追兵的咆哮中，亡命狂奔，一头扎进更深、更浓的黑暗里。
前方等待她们的，是未知的险境，还是暂时的喘息？
云昭不知道，但她知道，活下去，适应这一切，是她在这个乱世必须学会的第一课。
而她那不合时宜的“啼声惊夜”，不过是这漫长求生路上，一个荒诞又真实的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