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飞机的轮子“咯噔”一下，碰到了地面。苏念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
身边两个小小的脑袋也跟着动了动。“妈妈，到了？”女儿苏月揉着眼睛，声音含糊。
“到了。”苏念说。旁边座位上的儿子苏星没说话，只是睁着一双黑眼睛，
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这孩子，跟他爸一个德行，不爱说话。苏念站起来，
从行李架上拽下背包。有点沉。里面是两个孩子的玩具，还有几件换洗衣服。除此之外，
她一无所有。五年了。她又回来了。空气里的味道都好像没变，潮湿，有点闷。
她心里头也跟这天气一样，堵得慌。这口气，堵了五年。上不来，也下不去。没个头。
她一手拉着一个，跟着人堆往外走。机场里全是人，吵吵闹闹的。广播里喊着什么名字，
听不清。苏月走累了，嚷嚷着要抱。“再走两步，妈妈去给你们买东西吃。”苏念哄她。
她走到一家便利店，买了两瓶水和一个面包。正准备掏手机付钱，摸了半天，没摸着。坏了。
手机落飞机上了。她心里一慌。这地方，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两个孩子，怎么办？“姐姐，
是不是找这个？”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苏念回头，看见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西装，
手里拿着她的手机。男人很高，挡住了便利店的灯光，脸在阴影里，看不太清。
苏念接过手机，“谢谢你。”她准备付钱，男人却没走。他站在那儿，看着她，
也看着她身边的两个孩子。那眼神，有点扎人。“叔叔，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妈妈？
”苏月仰着头，问。男人蹲下来，跟苏月平视。他笑了笑，那笑意没到眼睛里去。“因为，
你妈妈长得很像我一个认识的故人。”他说的是“故人”。不是朋友，不是熟人。是故人。
死了的，回不来的，才叫故人。苏念心里一咯噔。她拉着两个孩子，付了钱，转身就走。
不敢回头。男人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不响，但每个字都砸在她背上。“苏念，五年了，
你跑得够远了。”2苏念的腿一下子软了。她没停下，只是走得更快了。
几乎是拽着两个孩子往前冲。苏月差点摔了，嘴巴一扁，要哭。“不许哭。”苏念说，
声音有点抖。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这五年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壳子，就碎了。“妈妈，
我怕。”苏星小声说。这是他下飞机后说的第一句话。苏念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她蹲下，
抱了抱两个孩子。“别怕，有妈妈在。”她抬头看，四周都是人，可她一个都不认识。
刚才那个男人，也没了影子。好像是她自己吓自己。可那句话，是真的。他认出她了。
她带着孩子，随便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房间很小，有股霉味。她把两个孩子安顿好，
说：“妈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她走到走廊尽头，靠着窗户，
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响了很久，没人接。她又拨了一遍。这次，通了。“喂。
”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冰冰的，跟冰块似的。苏念的喉咙发干，说不出话。“说话。
”男人说。“是我。”苏念终于挤出两个字。电话那头沉默了。长久的沉默。
久到苏念以为他又挂了。“苏念。”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这次，
声音里带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像是砂纸，在磨她的心。“你想怎么样？”苏念问。
“我不想怎么样。”陆沉渊说，“我只想知道，五年前，你为什么要走？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吗？”苏念拿着手机，手指抖得厉害。她看着窗外，
天已经黑了。城市的灯光亮起来，一盏一盏，像天上的星星。可她一颗也抓不住。“是。
”她说。她说完这个字，电话那头又没声了。“陆沉渊，”苏念吸了吸鼻子，
“你要是想夺回孩子，我不拦着你。但你得让我见他们。”“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陆沉渊的声音很低，像野兽在喉咙里咕噜。“苏念，你带着我的种，跑了五年。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放过你？”“那你想怎么样？”“你在哪？
”苏念报了旅馆的名字和地址。她知道，躲不掉的。从她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躲不掉了。
“等着。”陆沉渊说完，就挂了电话。苏念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她把脸埋在膝盖里。
五年前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机场的地上，哭得喘不上气。这五年，像一场梦。现在，
梦醒了。3半小时后，门被敲响了。咚，咚，咚。三声，不轻不重。苏念走过去开门。
陆沉渊站在门口，还是那身黑西装，身板挺得笔直。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也是黑西装，
像两尊门神。他进来了，房间太小，一下子就显得更挤了。他看了眼床上的两个孩子，
他们睡着了。“出去。”他对身后的人说。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有空气里那股子霉味。陆沉渊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她的脸色很白，
瘦了。五年不见，她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全变了。“你过得很好？”他开口，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还行。”苏念说。“‘还行’就是带着两个孩子，
住在连窗户都打不开的破旅馆里？”他往前走了一步。苏念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住了墙，
退无可退。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他的手指很凉。苏念浑身一僵。“瘦了。”他说。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停在她的下巴上，轻轻抬起。她被迫看着他。他的眼睛里，
红血丝很多，布满了疲惫。可那眼神，还是跟五年前一样，像两团火，要把她烧成灰。
“苏念，我找了你五年。”他说。他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砸在她心口上。
“你为什么走？”他又问。“……”苏念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
说当年她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说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不想当他见不得光的女人？
说她怕他知道了孩子的事，会让她打掉？她什么都说不出口。“说啊。
”陆沉渊的手指收紧了，“你跑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陆沉渊，”苏念忍着眼泪，
“你要是恨我，就冲我来。别动孩子。”“孩子？”他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苏星，
苏月。名字都取好了。你早就想好了，是吗？”他松开她，转身走到床边，
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他伸出手，想碰一下，又缩了回来。
他那双在商场上翻云覆覆雨的手，此刻却在发抖。“我的孩子。”他喃喃自语。
苏念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捂住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床上的苏星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一点也不怕。“你是谁？”苏星问。
陆沉渊回头，看着他。这孩子，眉眼间，全是他的影子。“我是你爸爸。”陆沉渊说。
4“爸爸？”苏念听到这两个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冲过去，
想把儿子拉回来，可陆沉渊已经先一步把苏星抱了起来。他抱得很生硬，
好像手里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苏星也没挣扎，就那么让他抱着，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胡说什么！”苏念喊。“我胡说？”陆沉渊抱着孩子，看着她，“苏念，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这孩子的脸，就是个活生生的证明。”苏月也被吵醒了，她坐起来，
揉着眼睛，看着抱着哥哥的陌生男人。“妈妈，他是谁呀？他为什么抱哥哥？”“月月别怕，
他是……”苏念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是你们的爸爸。”陆沉渊再次开口，声音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只手抱着苏星，另一只手伸向苏月。苏月看了看妈妈，
又看了看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把小手放进了他的手掌里。陆沉渊把女儿也抱了过来。
他一手一个，两个孩子。这个在商场上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
怀里抱着他失散五年的整个世界。苏念站在旁边，像个多余的局外人。她看着他们，
看着那两张酷似他的小脸，心里又酸又涨。“跟我走。”陆沉渊说。“不走。
”苏念立刻拒绝，“这是我的孩子。”“他们也是我的。”“你当年……”“我当年什么？
”陆沉渊打断她，“你连问都没问我，就跑了。苏念，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了吗？
”苏念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她跑了。像个胆小鬼一样，带着所有的委屈和不甘，跑了。
她甚至没想过要去当面问他一句为什么。“行李呢？”他问。“没多少。”“现在就跟我走。
”苏念不动。陆沉渊看着她，叹了口气。他把两个孩子放到床上。“乖，
叔叔跟妈妈说几句话。”他把苏念拉到门外，顺手关上了门。走廊里，空气比房间里还冷。
“苏念，别耍脾气。”他说，“你想让孩子在这种地方长大？
”“我……”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我的公司，我的家，随便你选。你想住哪里都行。
但孩子，必须在我身边。我缺失了他们五年，剩下的，一分一秒我都要补回来。
”他的语气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呢？”苏念看着他，问出了这句话。
陆沉渊沉默了。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你，”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好几个度，
“你哪都不能去。”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的胸膛很硬，硌得她生疼。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苏念，我欠你的，这五年慢慢还。
”他在她耳边说，“但你，也欠我一个交代。”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脖子上，热得发烫。
苏念浑身一颤，挣扎了一下。“别动。”他吼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哀求。
“就让我抱一会儿。五年了，我连你的影子都没摸着。”苏念不动了。她靠在他怀里，
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这心跳，她曾经听了整整三年。她以为，她早就忘了。可原来，
它还刻在她的骨子里。5门没关严。一道小小的门缝里，苏月和苏星正偷偷地往外看。
“月月，那个男人，真的是我们爸爸吗？”苏星小声问。“不知道呀。不过，他抱着妈妈了。
”苏月趴在门缝上，看得津津有味。“妈妈好像在哭。”“才不是，妈妈那是激动！
”苏月像个大人一样，下着结论。走廊里，陆沉渊终于松开了苏念。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
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收拾东西，我等你。”他说完，就转身走到走廊尽头，靠在窗户上，
点了根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苏念知道，他在生气。他越是生气，就越是沉默。
她回到房间，看着床上一脸好奇的两个孩子，心里乱成一团麻。她知道，她斗不过他。
五年前斗不过，现在更不行。她默默地收拾起那点可怜的行李。几件衣服，两本童话书。
还有一个木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画。都是她画的。第一张，是她和他，
坐在大学的草坪上，他看着书，她枕着他的腿，睡得正香。第二张，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好。第三张，是他向她求婚，单膝跪地，眼睛亮得吓人……一张一张，
全是他们过去的回忆。她画了三年，也守了五年。她把盒子放进背包，拉上拉链。“妈妈，
我们要去哪？”苏月问。“去一个……新家。”苏念说。她拉着两个孩子，打开门。
陆沉渊已经抽完了烟，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背包，又弯腰，一手一个，
把两个孩子抱了起来。苏念空着手，跟在后面。旅馆的老板娘看见了，直咂嘴。“哟，
孩子他爸来接了？长得可真俊。”苏念的脸一下子红了。陆沉渊像是没听见，
抱着孩子就往外走。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门口，他抱着孩子们上了后座，苏念也跟着坐了进去。
车里很宽敞，也很安静。孩子们东摸摸西看看，对这个新环境充满了好奇。
陆沉渊从储物格里拿出两个小盒子，递给他们。“礼物。”苏月打开一看，
是个会唱歌的洋娃娃。苏星打开，是一套精致的变形金刚。“谢谢叔叔。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陆沉渊看了苏念一眼。“叫爸爸。”苏念没说话，扭头看着窗外。
车开得很快，窗外的风景往后倒退，像她回不去的这五年。车子最后停在一栋别墅前。很大，
很漂亮，有花园，有喷泉。是苏念曾经在杂志上才看过的房子。“到了。”陆沉渊说。
他抱着孩子们下车，苏念也跟着下来。管家迎了出来，恭敬地喊了一声“先生”，
又好奇地看了苏念一眼。“带孩子上楼，去左边的房间。”陆沉渊吩咐。“是。
”看着管家抱着孩子上楼，苏念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陆沉渊走到她面前。
“你也上去。”“我……”“苏念，”他打断她，“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的声音又冷了下来。苏念不敢再反驳，只能跟着他往里走。大厅的墙上，
挂着一幅巨大的照片。是陆沉渊的。照片上的他，穿着一身正装，表情冷酷，眼神锐利，
像个君王。她看着照片，突然觉得，自己和他，隔着一个世界。6房间很大，
比她之前租的房子加起来都大。管家已经把孩子们安顿好了，新的衣服，新的玩具，
堆了一床。两个孩子开心得不得了。苏念看着这一切，心里却空落落的。“先生，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管家在门口说。陆沉渊点点头，对苏念说：“下去吃饭。”饭桌上，
菜很丰盛，但苏念一口都吃不下。她看着陆沉渊很自然地给苏星夹菜，给苏月擦嘴，
那熟练的样子，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苏月很喜欢他，
一直“爸爸爸爸”地叫个不停。苏星虽然话少，但看他的眼神，也全是依赖。她的心，
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她好像，正在一点点失去她的孩子。“吃啊。
”陆沉渊夹了一块鱼，放到她碗里。“我吃不下了。”她说。“由不得你。”他看着她，
眼神不容拒绝。苏念拿起筷子，默默地扒着饭。味道很好，可她尝不出来。吃完饭，
孩子们被保姆带去洗澡了。楼上楼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客厅里没开大灯，
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暗。陆沉渊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酒。他没喝，
只是看着酒杯里红色的液体。“苏念，”他突然开口，“你恨我吗？”苏念愣了一下。
“五年前，你是不是恨我入骨？”他又问，声音很轻。苏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恨吗？
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失望，是委屈，是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站起来，从书房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递给她。屏幕上，是一份文件。
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受让方，是她的名字。转让日期，是五年前，她离开的那一周。下面，
有他的签名，和公证处的印章。苏念的手抖了起来。“这是什么？”她问。
“是陆氏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他说得很平静，“我本来想在他们生日的时候，
给你的惊喜。我想告诉你，从今以后，你不再是那个需要靠奖学金生活的苏念，你是陆太太，
是陆氏的股东。”“……”“还有这个。”他划开下一个视频。视频是在一个酒吧里拍的。
画面很晃，看不太清。但她还是认出来了，视频里，被那个女人搂着的男人，
根本不是陆沉渊。只是侧脸有点像而已。“我那天，是在跟一个客户谈收购案。
那个客户喜欢那个酒吧。我没办法，只能去。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
”视频里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拍摄，回过头。虽然画面模糊，但苏念还是看清了。
真的不是他。“我找了你很久。我问了所有你的朋友，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去哪了。
直到一年后，我才在一个画展上，看到了一幅画。画的是我们大学的图书馆。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除了你，没人会画。”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我顺着那条线，
找了你整整四年。”苏念拿着平板，眼泪一滴滴地砸在屏幕上，晕开了一片。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们都误会了。她因为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而伤心出走。他因为她的不告而别，
找了整整五年。他们就像两个傻子。7“对不起。”苏念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
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她抬起头，看着他。他站在那儿，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眼底的风暴，却快要将她吞噬。“现在说对不起，晚了。”他说。他一步步向她走过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她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腰抵住了沙发的扶手，再也退不了。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苏念，
你知道这五年我怎么过的吗？”他的声音很近，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我找遍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我发了疯一样地想你。晚上睡不着，只能靠喝酒麻痹自己。
可越是喝酒，你的脸就越是清楚。”“我……”“你呢？”他打断她，手指抚上她的嘴唇，
轻轻摩挲。“你躲在哪个角落，抱着我的孩子，过着安逸的小日子？
你是不是早就把我给忘了？”他的手指带着薄茧，触感粗糙。苏念的心跳得飞快，
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摇摇头。“没忘？”他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联系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怕你跟了别人，
怕你……出了什么事。”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个男人，这个在所有人面前都强大到无懈可击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
露出了他最脆弱的一面。苏念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陆沉渊，
对不起。”她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陆沉渊的身体僵了一下。下一秒，
他反手将她抱住，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傻瓜。”他低声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