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蹭着粗糙的木板边缘,有点痒。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陈旧木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顽固地钻进鼻腔。
张楚楚猛地睁开眼。
黑暗并不纯粹。
厢房楼上没有天花板,屋顶的椽子***着,像一副瘦骨嶙峋的骨架。
几缕清冷的月光,正从几片瓦片的缝隙里漏下来,恰好落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在地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她扭过头。
旁边,另一具单薄的身体蜷缩着,背对着她,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旧被子,呼吸均匀悠长。
那是大姐张青青。
借着那点微光,她能看清大姐枕边放着一本用旧挂历纸仔细包了书皮的厚书,轮廓方正。
不是梦。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又猛地松开,留下空洞洞的悸动。
她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间和学霸大姐挤了整整三年的厢房楼上,身下是父亲用边角料钉的、木板都没铺齐的床铺。
翻身动作稍大点,身下的木板就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上辈子,她恨透了这破败,这逼仄,这无处不在的贫困气息。
她厌倦了冬天刺骨的寒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厌倦了夏天闷热的空气凝滞不散,更厌倦了永远活在学霸大姐的阴影下,仿佛她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衬托大姐的优秀。
所以她拼了命地逃离,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个小镇,像一只挣脱了线的风筝,以为能飞向广阔的天空,最终却只是漂泊半生,无枝可依。
而大姐张青青,却从这漏风的木板房起步,踩着那些吱呀作响的木板,一步步,稳扎稳打,走进了顶尖学府,走向了她从未想象过的广阔人生。
耳边似乎又响起临终前病房里单调的滴答声,那种蚀骨的孤独感再次袭来,比厢房里的寒气更刺人。
张楚楚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甲划过身下的粗布床单,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重新抬起头,望向那片漏进月光的屋顶裂缝。
瓦片错开的缝隙边缘,能看到一小片深蓝色的、静谧的夜空。
很奇怪,上辈子让她觉得无比沮丧、代表家境贫寒的这条裂缝,此刻看来,却像是一只窥探着未来的、冷静的眼睛。
一种奇异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口涌起,冲散了那阵寒意。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重来一次……谁还漂泊?
这次,她也要试试,睡在这漏风木板房里的人,是不是只有大姐那一条路能走通。
或者说,她张楚楚,能不能也踩着这些木板,走出属于自己的、不一样的路。
身旁的大姐翻了个身,面向她这边,但眼睛还闭着,似乎睡得很沉。
那张清秀的脸上,即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是长期刻苦学习留下的印记。
张楚楚悄悄收回目光,重新躺平。
身下的木板又“嘎吱”响了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那裂缝,但月光似乎能透过眼皮,在她一片黑暗的视野里留下浅浅的光痕。
明天,大姐就要高考了。
而她的“战争”,从这一刻,己经开始了。
第一步,或许就是先习惯这木板的吱呀声,然后,让它变成前进的鼓点。
夜还很长。
风从墙缝溜进来,拂过脸颊,带着夜露的微凉。
张楚楚静静地躺着,呼吸渐渐变得和大姐一样平稳悠长,只是那双闭着的眼睛底下,眼珠在轻微地转动着。
她在想,拼命地想。
不是认命,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