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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懦弱的母亲

发表时间: 2025-10-19
碗筷磕碰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灶间里,像是某种隐秘的宣告。

碗洗到最后一个,手指己经冻得有些麻木。

张楚楚正要把摞好的碗放进碗柜,里屋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缝。

母亲李桂芹探出半个身子,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影。

她总是这样,像一道悄无声息的影子,在这个家里存在,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她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带着点怯意地扫过空荡荡的灶间,确认公婆和张扬青青都不在,才稍稍松了口气,视线落在水缸边的张楚楚身上。

“楚楚……”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像秋日里将断未断的游丝,“碗……洗好了?”

“嗯。”

张楚楚应了一声,把最后一个碗擦干放好。

她看着母亲,心里那股刚被冷水激起的锐气,莫名地涩了一下。

李桂芹挪着步子走过来,脚步虚浮。

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旧罩衫,洗得发了白,更衬得她脸色黯淡。

她看了看空了的锅,又看了看女儿冻得通红的手,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小块用手绢包着的东西,飞快地塞进张楚楚手里。

触手微硬,带着点油润感,是一小块红糖。

“早上喝那点稀粥……不顶饿。”

母亲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飘忽着,不敢与女儿对视,仿佛做贼一般,“偷偷含着,别让你奶看见。”

说完,她也不等张楚楚反应,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转身,掀开门帘又缩回了里屋。

门帘晃动,隔绝了那道苍白瘦弱的身影,也隔绝了那若有若无的、带着中药味的忧郁气息。

张楚楚摊开手掌,那块用廉价手绢边角料包着的红糖,棱角分明,颜色暗红,在清晨晦暗的光线下,毫不起眼。

上辈子,她也收到过母亲这样偷偷的“接济”。

有时候是一块糖,有时候是几颗炒黄豆,最多的时候,可能是一个藏了很久、己经有些干瘪的枣子。

每一次,都伴随着母亲这种小心翼翼、近乎惶恐的态度。

那时候,张楚楚只觉得烦闷。

她厌恶母亲这种逆来顺受的软弱,厌恶她连给自己女儿一点吃食都要偷偷摸摸。

她觉得这种微不足道的“好”,根本无法抵消在这个家里感受到的冰冷和偏心,反而更像是一种无能的证明。

可现在,握着这块带着母亲体温的红糖,张楚楚的心绪却复杂得多。

母亲李桂芹,是这个家里另一个沉默的受害者。

奶奶的强势,爷爷的沉默,丈夫(张楚楚的父亲)长年在外做木工,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她在这个家里,像个透明的、负责生儿育女和操持家务的影子。

她无力改变公婆的偏心,甚至可能连表达不满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对同样被忽视的小女儿,施以一点微弱得可怜的关怀。

这关怀,固然改变不了大局,甚至有些可笑。

但此刻,在奶奶那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扎眼的鸡蛋之后,这块偷偷塞过来的红糖,却像是一点微弱但真实的暖意,试图对抗这屋子里无处不在的寒凉。

张楚楚剥开那点粗糙的手绢,将红糖放进嘴里。

一股首接而浓烈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冲淡了咸菜的涩和粥的寡淡。

甜得有些发腻,甚至带着点土腥气。

但她没有吐出来,而是任由那甜味一丝丝化开,顺着喉咙滑下去。

她走到里屋门帘前,停顿了片刻。

门帘后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响。

母亲大概又躺回床上去了,她身体不好,心情也总是郁郁的,一天里大半时间都这样躺着。

张楚楚最终没有掀开门帘。

她转身,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默默地打扫灶间。

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知道,母亲的忧郁,是这个家庭氛围的另一重枷锁。

它不像爷奶的偏心那样首接刺人,却更像潮湿的霉斑,无声地蔓延,侵蚀着人的精气神。

上辈子,她急于挣脱这一切,连带着也厌弃了母亲这份软弱的温暖。

但现在,她看着角落里扫出来的灰尘,心里却异常平静。

爷奶的偏心,是明晃晃的挑战。

而母亲的忧郁,或许是另一种需要去理解和……小心规避的陷阱。

她不能让自己也陷入那种无力又哀怨的情绪里。

红糖的甜味还在舌尖残留,与心里那份冰冷的清醒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这个家,有偏心的爷奶,有耀眼的大姐,还有……一个忧郁的、只能偷偷给她塞一块糖的母亲。

路,确实不好走。

但既然回来了,她就得把每一步,都踩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