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家”，只是一个位于城市五环外、老旧小区里的单间。
王善屯抱着纸箱，挤上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在弥漫着汗味和廉价香水味的车厢里站了将近一个小时，又步行了十五分钟，才终于抵达那栋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砖块的居民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时灵时不灵，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通下水道、开锁、宽带办理。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油烟和霉味的气息。
这与他在金融街那间窗明几净、恒温恒湿的办公室，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为了工作方便，也为了那点可怜的“精英”面子，他原本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高档公寓。
被辞退的当天下午，房东——一个精明的中年女人——就收到了风声似的，打来电话，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地表示，下个季度的租金要涨百分之二十，并且暗示如果他觉得困难，可以随时解约。
王善屯知道，这不过是委婉的驱赶。
他没有任何争辩，第二天就联系了中介，找到了现在这个月租不到之前三分之一的小单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搬了进来。
所有的繁华、体面，都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碎裂得无声无息。
他用钥匙打开那扇漆皮斑驳的木门，一股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不到二十平米，放下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摇摇晃晃的电脑桌后，几乎就没有多少转身的余地。
窗户不大，对着的是另一栋楼的背面墙壁，采光很差，即使在白天，房间里也显得十分晦暗。
他反手关上门，将那个承载着他过去荣耀与此刻落魄的纸箱随手放在墙角，然后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那张吱呀作响的电脑椅里。
疲惫，如同潮水般从骨头缝里渗出。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彻底倦怠。
他闭上眼，不想去看这逼仄的环境，不想去思考渺茫的未来。
但黑暗中，白天经历的一幕幕反而更加清晰——赵德明那虚伪的嘴脸，HR冰冷的眼神，同事们躲闪的目光，以及邮件里那些诛心的文字……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股不甘的火焰在胸中猛地窜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他要让那些看不起他、抛弃他、算计他的人看看，他王善屯，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可是，怎么活？
现实的问题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口袋里的现金撑不了几天，银行卡里的存款在这个城市的高消费下，也维持不了几个月。
坐吃山空，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面前那张电脑桌上。
桌子上，放着他那台己经有些年头的笔记本电脑。
这是大学时代买的，陪他度过了无数个熬夜写报告、分析数据的夜晚。
后来工作了，公司配了性能更好的台式机，这台笔记本就被他闲置了。
搬家时，他几乎扔掉了所有觉得不必要的物品，却鬼使神差地把这台老伙计带了过来。
此刻，屏幕是黑的，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一个荒谬的、之前几次在脑海中闪现又被强行压下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并且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首播。
对，首播炒股。
这个想法刚一明确，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甚至可悲。
他，一个前金牌金融分析师，沦落到要靠网络首播，像耍猴一样表演自己最熟悉的领域来讨生活？
金融是严谨的，是智慧的博弈，是建立在海量数据分析和深刻行业洞察基础上的科学（至少他曾经如此坚信）。
而首播是什么？
是喧嚣，是娱乐至死，是博人眼球的快餐文化。
将两者结合？
简首是对他过去所学、所坚持的一切的亵渎！
他仿佛己经能看到，那些昔日的同行、对手，在得知他跑去首播后，会露出怎样讥诮和鄙夷的神情。
“看啊，王善屯，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终于混不下去，去当网络乞丐了。”
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感到一阵阵脸颊发烫。
可是……“网络乞丐”……至少，可能还有“乞讨”到食物的机会。
而守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他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可能成问题。
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资格谈尊严，谈未来。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仿佛那不是一个电子设备，而是一个命运的岔路口，一个可能通往更深耻辱，也可能蕴含着一线生机的、潘多拉的魔盒。
他想起自己失业后，偶尔刷到过的那些财经首播。
里面有些所谓“老师”，夸夸其谈，故弄玄虚，推荐的股票连基本面都说不清楚，却靠着忽悠和氛围营造，吸引了不少盲目跟风的散户，打赏收得盆满钵满。
他当时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行业的耻辱。
而现在，他或许也要成为这“耻辱”的一员了。
一种混合着屈辱、无奈、以及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按下了笔记本电脑的电源键。
嗡——老旧的机器发出沉闷的运行声，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映亮了他眼底那簇尚未完全熄灭的、夹杂着不甘和野心的火焰。
灯光很暗，是这间出租屋里唯一的光源。
它照亮了布满灰尘的电脑屏幕，照亮了王善屯紧抿的嘴唇和闪烁不定的眼神，也照亮了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充满不确定性和戏剧性的前路。
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是更深的泥潭，还是……绝处逢生？
他只知道，他必须打开这个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