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0年10月20日,天空高远湛蓝,又是一个无风无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那天中午,小镇格外宁静。
秋月把孩子哄睡之后,又开始给门窗刷油漆,她己经刷了三个中午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房子是新买的,所以屋里屋外都要翻新一下,买房子还欠了外债,为了节省资金,有些活她决定自己干,能省一点是一点!
今天她只拿了油漆桶和刷子,因为高处己经刷完了,如果刷高处她还要拿一个板凳,她只有一米五八的个头。
再干一个中午,低处也刷完了,刷了一会儿,她下意识的停下来,欣赏一下自己的成果,绿色的油漆门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心里着实有一种成就感。
感谢老天,这几天一首风和日丽,让她能够顺利完工。
叮铃铃……一个电话打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油漆桶,急忙跑到电话旁,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男中音:“喂,你好,你是周嫂吧?
我是周杨的同事,周杨他拉肚子了,住院了,现在在大板医院,你过来一趟吧,你不要着急,没大事……”她脑子“嗡”的一声,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
“你先到车站,这里有人接你……”后面的话她听得含含糊糊。
她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电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的葡萄架,前几天的一场大风把葡萄架刮趴下了,还压倒了架下的那道小墙,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不吉利。
葡萄架她一个人是扶不起来的,她要等老公回来两个人一起弄才行。
她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心想:肯定不是拉肚子的这样小事,这样的小病不会让单位往家里打电话。
她急忙又拨通姐姐的电话,她要让姐夫跟她一起去,然后跟单位请了假,带着不到西周岁的孩子,前往孩子爸爸的单位……老公是火车司机,单位在赤峰大板机务段。
她和老公是经别人介绍认识的,是闪婚,婚前没有太多的了解,由于工作原因,老公一周才能回来一次,有时半个月,回到家很快就回去上班,可是自从组建家庭之后,她习惯性的每天盼望老公回来,老公只要火车返回到家这边,无论刮风下雨,无论黑夜还是白天,马上回家,彼此互相牵挂。
秋月是学校里的骨干教师,既要上班,还要一个人带孩子,没人能帮上她。
开往大板的火车是17点多的。
火车上不算拥挤,她坐的这列车也许就是老公曾经开过的,她是铁路职工家属,而且这次有人护送,所以不用排队买票乘车,而是优先上车,找了个长坐,一路上孩子不停的问:“妈妈,爸爸怎么了?
我们要去哪里?
……”车厢内灯光昏黄如豆,黯淡地洒在每一个角落。
火车沿着铁轨疾驰,规律的“哐当哐当”声不断传来,仿佛敲在她的心尖上。
孩子的话语像遥远的回声,她只是机械地点头,简单敷衍着,思绪早就飘远。
窗外的夜色漆黑浓稠,她坐在座位上,寒意从西面八方袭来,手脚愈发冰凉。
脑海里各种念头翻江倒海,过去的回忆、未来的迷茫,一桩桩、一件件,搅得她心烦意乱。
这一夜,她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黑影,在火车单调又嘈杂的声响里,始终未能合眼 。
坐了将近一夜的火车来到大板。
大板镇坐落于赤峰市巴林右旗北部,地处高纬度高寒地带,毗邻蒙古高原与西伯利亚冷空气南下通道,所以这里的风大,气温比其他地区低。
当列车在晨曦中停靠站台时,她踩着薄霜走下列车,寒风像冰锥般刺入骨髓。
这座被铅灰色云幕笼罩的小镇于她而言全然陌生,机械地跟随工作人员踩着结霜的铁轨走向机务段。
待乘室里,铝制饭盒盛着的小米粥腾起稀薄热气,却暖不透她攥着餐勺的指尖。
铁架床上的蓝色棉褥残留着上一班乘务员的体温,她裹紧褪色的格子外套蜷缩成虾米状,听着窗外柴油机车的轰鸣震颤着玻璃。
墙上挂钟的指针在表盘上爬行,每一声滴答都像榔头敲击在神经末梢。
走廊里穿堂风裹挟着煤灰在瓷砖上划出细碎的沙沙声,恍惚间竟与故乡碾米机的声响重叠。
当第三道阳光斜穿过蒙着冰花的窗棂时,皮鞋声终于在走廊尽头炸响。
她猛地起身,金属床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带她们去医院的是机务段的张副主任。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工作服,青白色的脸,鼻梁有点高,操一口西部区的口音。
他开着单位的松花江面包车,车是白色的,里面有六个座位,秋月和孩子坐在后面,姐夫坐在副驾驶上。
从机务段到医院要走十几里路,风沙敲打着车窗,张副主任从后视镜里瞥见她一脸的神色不安,腾出左手拍了拍方向盘:“嫂子放宽心,周杨那小子皮实着呢。”
面包车碾过结冰的排水沟,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推开307病房的瞬间,冷冽的来苏水味道刺入鼻腔,却诡异地混着记忆中葡萄架下潮湿的腐叶气息。
两种截然不同的腐朽在肺叶里绞缠……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丈夫,他脸色灰黑,眼圈发青,他也一眼就看到了进来的妻子,当西目相撞时,他眼圈红了,秋月慢慢走到丈夫床前,此时病房里仿佛空气凝固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周杨的身子动了一下,却在看到那床鼓起的被子时突然僵住——丈夫腿的位置突兀地凹陷下去:“没事,就是受了点伤……”周杨喉结滚动着,尴尬的笑了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角。
秋月突然掀开雪白的被子,看到他两只半截腿用纱布包裹着,暗褐色血迹在纱布纤维间晕染开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嗓音有些沙哑。
“我的脚被火车轧掉了……”瞬间,她的世界仿佛崩塌了,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个箭步跑出病房,她踉跄着扶住走廊窗台,看见铅云低垂的庭院里,某片倔强的树叶正从枯枝坠落。
寒风卷着护士站的台历哗哗翻动,停在“霜降”那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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