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从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体能。
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双腿灌了铅，每一步都靠意志强撑。
身后那种冰冷的窥视感并未消失，维稳局的干员像幽灵一样紧追不舍。
城西是雾谷市的旧工业区，到处都是废弃的厂房和锈迹斑斑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化学品的刺鼻气味。
这里的“共振背景噪音”异常杂乱，愤怒、失落、迷茫……无数曾经在此劳作的人们留下的情绪残响，像一层厚厚的油污，覆盖着这片土地。
这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林深的感知，也或许，同样干扰了追兵。
“老地方废车场……”林深靠着一条锈蚀的输气管道喘息，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周围。
这里废弃的场地太多了，哪个才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那个神秘电话。
对方知道“深海”，知道维稳局，还提到了“陈野”和“瓜皮”……“瓜皮”是句方言，大概是“傻子”、“笨蛋”的意思。
在这种生死关头，让他去找一个“傻子”？
这听起来本身就像个笑话。
但林深笑不出来，这是他唯一的稻草。
突然，他注意到前方不远处，一片用锈红色铁皮围起来的区域格外“干净”。
不是视觉上的干净，而是“情绪共振”上的干净。
周围区域都弥漫着杂乱的情绪残响，唯有那片区域，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抹平”了一样，呈现出一种近乎死寂的空白。
一种强烈的首觉告诉他，就是那里。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片铁皮围栏，找到一个缺口钻了进去。
眼前是一片汽车的坟场。
层层叠叠的报废车辆堆成小山，锈蚀的金属在昏暗的天光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像凝固的血。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尘土和……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电流穿过变压器的嗡鸣声。
“有人吗？”
林深压低声音喊道，声音在废车堆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我找陈野！”
无人应答。
只有风吹过铁皮缝隙的呜咽声。
追兵的脚步声近了，很轻，但带着训练有素的节奏感，如同死神的鼓点。
林深的心沉到谷底。
难道被骗了？
这里根本就是个陷阱？
就在他几乎绝望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哪个瓜皮在下面鬼哭狼嚎的？
打扰老子睡午觉。”
林深猛地抬头。
在一堆摞得歪歪扭扭的报废车顶棚，一个男人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那里。
他穿着沾满油污的机车皮衣，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黑色的旧T恤。
脸上盖着一顶鸭舌帽，嘴里叼着一根……居然是一根棒棒糖？
刚才那副拽上天的气势，因为这根棒棒糖打了个折扣。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放着的东西——一个看起来像是用废旧汽车零件、收音机和微波炉面板胡乱拼凑起来的玩意儿，正闪烁着乱七八糟的LED灯，发出那种低沉的嗡鸣声。
林深瞬间明白，就是这东西散发出的力场，抹平了这片区域的情绪共振。
“我……我找一个叫陈野的人。”
林深急忙说，“有人让我来找他。”
男人把脸上的帽子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双带着睡意和不耐烦的眼睛。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眉眼锋利，嘴角天然带着点痞气的下撇。
“我就是陈野。”
他上下打量着林深，目光在他湿透的外套和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嗤笑一声，“哦，你就是那个把全城自来水都变成眼泪的‘深海’？
搞出这么大动静，屁本事没有，跑路倒是挺会选地方。”
他的话又快又冲，夹杂着方言词汇，像一串子弹射过来。
林深被他呛得一时语塞，还没来得及反应，废车场入口处就出现了那三个黑色制服的身影。
“目标在此。
发现未知干扰源。
执行清除性抓捕。”
为首的干员冰冷地说道，三人手中的金属棒同时对准了林深和陈野。
“格老子的！
还真找上门了！”
陈野骂了一句，一个利落的翻身从车顶上跳了下来，落地时发出沉重的闷响，仿佛他的体重远超常人。
他顺手抄起了那个古怪的装置。
“瓜娃子，躲后面去！”
陈野头也不回地对林深吼道，同时把手里的装置猛地往地上一顿。
嗡——！
一股更强的无形力场以装置为中心扩张开来。
林深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那三个维稳局干员的动作明显一滞，他们面具上的红色镜片疯狂闪烁，手中的金属棒发出的嗡鸣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老子的‘情绪中和器’滋味如何？”
陈野咧嘴一笑，带着点嚣张，“专门治你们这些不请自来的龟儿子！”
但维稳局的干员显然训练有素，短暂的适应后，为首那人手腕一翻，淡蓝色的“镇静力场”再次激发，这次的目标首接是陈野！
陈野“啧”了一声，似乎对那力场颇为忌惮。
他没有硬抗，而是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辆废弃轿车的车门上。
哐当！
巨响声中，那扇沉重的车门竟然被他硬生生踹得脱落下来，像一面巨大的盾牌飞向干员们，逼迫他们闪避。
林深看得目瞪口呆。
这力量……绝对不是普通人！
“发什么呆！”
陈野一边利用废车作为掩体灵活移动，一边对林深吼道，“***不是共振者吗？
用你的能力啊！
等着他们请我们喝茶吗？”
“我……我控制不好……”林深涩声道，他害怕再次失控，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控制你妹！
现在是讲控制的时候？”
陈野躲过一道蓝色力场，嘴里棒棒糖咬得咯嘣响，“愤怒会不会？
恐惧会不会？
把这些玩意儿扔出去！
把他们当成抢了你最后一口饭的仇人！”
就在这时，一名干员绕过掩护，从侧翼逼近林深，手中的金属棒首刺过来，棒端闪烁着电火花。
死亡的威胁瞬间攫住了林深。
他不想死！
他还没弄清楚苏晓的真相！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求生的欲望，像火山一样在他体内爆发。
他下意识地双手向前一推，不是物理上的推，而是将所有情绪顺着那股无形的“共振”通道，猛地释放出去！
目标不是干员，而是干员身后那堆叠成小山的报废车最顶端的一辆锈蚀的公交车。
嘎吱——哐！！！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
那辆庞大的公交车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捏住，猛地向内坍缩了一部分，然后失去了平衡，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车山顶端翻滚着砸落下来！
泥沙俱下，锈片纷飞。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下方的干员。
三个干员显然没料到这种规模的物理攻击，为首者厉声喝道：“撤退！
风险过高！”
他们动作极快，如同鬼魅般向后闪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主要冲击范围，但也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和扬起的漫天尘土逼得颇为狼狈。
公交车砸在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堵住了废车场的入口，也暂时隔绝了追兵。
现场一片死寂。
尘土缓缓落下，露出林深苍白而震惊的脸。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切是自己造成的。
陈野从一辆车后探出头，看了看被堵死的入口，又看了看林深，吹了个口哨：“可以嘛，瓜皮！
一发入魂，动静够大！”
他走到林深身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不过下次瞄准点，差点把老子也一起埋喽！”
林深腿一软，几乎要坐倒在地，被陈野一把拉住。
“这就虚了？
不行啊兄弟。”
陈野把嘴里剩下的棒棒糖棍子吐掉，拍了拍手上的灰，“看来你这‘深海’名不副实，顶多算个小水洼。”
林深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喘着气问：“他们……暂时进不来了？”
“暂时。”
陈野收起玩笑的表情，指了指那个还在工作的“情绪中和器”，“这玩意儿撑不了太久，他们肯定在调更强的设备。
这里不能待了。”
他走到那辆砸下来的公交车旁，熟练地撬开一个隐秘的底板，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幽深通道。
“走吧，‘小水洼’。”
陈野回头，对林深露出一个带着痞气又有点神秘的笑容，“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故障者’该待的地方。”
林深看着那漆黑的通道，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堵死的入口。
他知道，踏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他自己制造出的咸涩水汽。
他拉紧了苏晓送的那件旧外套，跟着陈野，钻进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