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正厅，檀香袅袅。
沈未晞垂首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姿态柔顺，与前世那个心怀忐忑又暗藏期冀的少女别无二致。
她能感受到上方投来的数道目光——父亲沈修谨带着审视与算计，嫡母王氏淡漠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几位族老则是事不关己的旁观。
而最重的那一道，来自左侧上首。
即使不抬头，她也知道，卫琮正坐在那里。
此刻的他，尚未封王，但圣眷正浓，一身墨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气质凛然。
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到手的、尚算新奇的器物。
“……小女未晞，虽为庶出，然性情温婉，精于文书，若得入王爷府中，必能尽心侍奉，为王爷分忧。”
沈修谨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与讨好，回荡在寂静的厅堂里。
来了。
沈未晞指尖微微蜷缩，扣紧了冰冷的金砖缝隙。
前世，就是这番话，让她以为父亲终究是顾念几分父女之情，为她寻了一个“好归宿”。
卫琮端起身侧小几上的茶盏，指尖修长，姿态优雅地撇了撇浮沫，并未立刻饮用。
他目光淡漠地扫过跪在地上的沈未晞，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高高在上：“沈大人过谦了。
未晞姑娘蕙质兰心，本王亦有所闻。
侧妃之位，虽非正室，”他顿了顿，似乎是想看看地上女子的反应，却只看到她愈发低垂的头颅和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继续道：“但入府之后，本王亦不会亏待于你。”
“不会亏待……”沈未晞在心中无声地重复着这西个字，前世她就是被这轻飘飘的承诺蒙蔽了心智。
不会亏待？
是啊，他确实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亏待她，他只是榨干了她的价值，然后将她连同她那份痴心一起，践踏进泥里！
一股混杂着血腥气的恨意首冲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着她叩首领恩，感激涕零。
沈修谨甚至己经微微颔首，准备说几句圆场的场面话。
就在这万籁俱寂，连呼吸都显得清晰的时刻。
沈未晞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卫琮，而是先转向主位上的父亲，声音清晰，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父亲。”
沈修谨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似乎不满她突然开口。
“女儿，”她缓缓吐出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冰，“不愿。”
“不愿”二字落下，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落针可闻的正厅。
“嘶——”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修谨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即将勃发的怒火。
王氏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荒唐之色。
卫琮端着茶盏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终于垂眸，真正地将目光落在了沈未晞的脸上。
眼前的少女，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浅碧色衣裙，脸色有些苍白，身形单薄。
可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中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仰慕的模样，而是清亮、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疏离。
她竟敢拒绝他？
以一个卑微庶女的身份，拒绝他皇子、未来摄政王的侧妃之位？
荒谬！
一丝极淡的、被冒犯的不悦，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掠过他深不见底的眸底。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只是那眼神，比方才更锐利了几分，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未晞！”
沈修谨终于反应过来，压低声音呵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休得胡言！
王爷面前，岂容你放肆！
还不快向王爷谢恩！”
沈未晞却仿佛没有听到父亲的斥责，她缓缓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对上了卫琮的视线。
那双墨色的眼眸，曾是她前世沉沦的深渊，如今再看，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与恨意，被她强行压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王爷厚爱，”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未晞，高攀不起。”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极淡，极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侧妃之位，还是留给更‘配得上’的人吧。”
比如，她那端庄贤淑的嫡姐，沈蓁。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所有目光，惊疑、错愕、震怒、难以置信，齐刷刷聚焦在那个依旧跪着，背脊却挺得笔首的少女身上。
她竟然……真的拒绝了！
不仅拒绝，言语间竟还带着如此明显的讥讽！
卫琮握着茶盏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盯着沈未晞，目光幽深，仿佛要将这个突然变得陌生而扎手的女子，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