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第一百零八响沉入宫墙时，霍平跟着提灯黄门走过沧池九曲桥。
桥下寒波被宫灯染成血色，远处前殿的编钟声隔着水波传来，每声都像敲在绷紧的弓弦上。
他摸了摸袖中暗袋，那枚从渭桥尸首上搜出的青铜符节正隔着布料发烫。
"陛下今日兴致好，特意召使者赴宴。
"黄门在玉阶前停步，眼角扫过霍平腰间绣衣使银牌，"只是平阳公主方才带着位女眷先进去了..."霍平解下佩刀交给羽林卫时，指尖在鱼皮刀鞘暗格一按，取出粒蜡丸。
当他踏进椒房殿，暖香扑面而来，郭绾竟穿着乐伎服饰坐在筑台边，箜篌流出的却是《秦风·无衣》的变调。
"霍卿来得正好。
"天子倚在赤豹皮垫上，指尖敲着错金酒樽，"平阳说你们今日在渭桥看了出好戏？
"霍平伏拜时瞥见御案下角——那里沾着点渭桥特有的红泥。
他抬头呈上蜡丸："臣在夏侯谭书房暗格发现此物，内有马邑至五原的军事布防图。
"殿内烛火噼啪炸响。
平阳公主转着琉璃杯，杯底映出郭绾袖中寒光："郭姑娘的筑声里藏着杀气呢。
你父亲临终前见过匈奴使团，可曾留下什么话？
"郭绾五指划过箜篌，变调成朔风呼啸之音："公主可知夏侯谭为何私调北军？
因为有人用盐引做幌子，往河套运了三千套弩机。
"她突然拨断一根弦，丝弦弹起时带出卷帛书，"这是从公主别院搜出的货单，上面盖着大农令的印。
"霍平适时展开羊皮地图，角落的狼头印让天子坐首身子。
"陛下，"他指向黄河拐弯处，"匈奴右贤王部今春迁至河套，而渭桥盐船的目的地正是此处。
"平阳公主的耳珰突然坠地，滚出粒药丸。
郭绾箭步上前扣住她手腕："公主的寒食散里掺着漠北草乌头——这可是匈奴巫医最爱用的毒物。
""够了。
"天子掷出玉璜，正打在箜篌雁柱上，"霍平，三日前朕让你查夏侯谭死因，没让你把天捅破。
"霍平叩首时，袖中滑出半截匈奴箭镞："臣在渭桥还发现此物，箭杆刻着左贤王部图腾。
"他目光扫过平阳公主惨白的脸，"但箭羽是上林苑白雕翎。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
黄门连滚带爬进来："陛下！
北军射声营哗变，正往未央宫来！
"郭绾劈开箜篌，从共鸣箱抽出虎符："公主可否解释，为何调动北军的兵符在你妆奁里？
"她转身向天子一礼，"臣女愿领绣衣卫平乱。
"霍平己经割开殿帷，远处火光映亮宫道。
他接过兵符时触到郭绾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拉弓磨出的痕迹。
羽林卫列阵的脚步声从西面传来，平阳公主突然拔簪刺向咽喉。
"且慢。
"天子用酒樽挡开金簪，目光如刀，"朕倒要看看，还有多少魑魅魍魉藏在暗处。
"当叛军撞开殿门时，他们看见天子正在案上划出新的边防图，血从霍平格挡的臂膀滴落，在羊皮地图上晕开匈奴王庭的位置。
"报——！
"浑身是血的羽林郎跪在殿外，"玄武门失守，叛军己过沧池！
"霍***手掷出解腕刀，将冲在最前的叛军钉在柱上。
郭绾解下箜篌弦缠在指间，银弦过处血线飞溅。
她且战且退至殿角，突然踩动机关，整面壁画墙翻转过来，露出满墙弓弩。
"陛下小心！
"霍平挥刀格开流矢，将天子护在身后。
流矢钉入地砖的瞬间，他看清箭簇上的铸印——少府监制。
平阳公主突然轻笑："霍使者可知，为何夏侯谭临死前非要见你？
"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黥字，"因为他发现，整个绣衣使者里混进了匈奴细作。
"郭绾张弓搭箭的手微微一滞。
霍平突然想起渭桥那个假侍婢临死前的口型——那分明是"郭"字。
"霍平！
"天子的厉喝惊醒了他，"平乱！
"殿外突然响起熟悉的银***。
霍平劈开窗棂，看见大司马霍光的车驾冲破叛军阵列，九旒金虎旌节在火光中猎猎作响。
"臣救驾来迟！
"大司马挥剑斩落叛将首级，目光却落在平阳公主身上，"公主，你养的面首正在北军大营交代罪状。
"郭绾突然射出一箭，箭簇穿过殿柱的缝隙，正中暗处刺客的咽喉。
她吹响骨哨，夜空顿时掠过数道黑影——竟是游侠儿们从飞檐跃下，与叛军战作一团。
"陛下，"霍平割下叛军将领的袖章，露出下面的匈奴刺青，"今日之乱，恐怕不止是北军哗变。
"天子缓缓起身，拾起地上一支箭。
箭杆上刻着的匈奴文在烛光下清晰可见："单于敬汉皇。
""好个敬字。
"天子折断箭杆，望向浴血的霍平，"霍卿，朕许你先斩后奏。
"霍平抹去脸上血污，绣衣使银牌在火光中泛起寒光。
他看向郭绾，女游侠正用匈奴话对俘虏逼供，袖口渗出的血染红了箜篌残弦。
当黎明照进殿门时，叛军的尸首己被拖走。
大司马呈上缴获的密信，火漆上的狼头印让天子瞳孔骤缩。
"平阳。
"天子拾起滚落的药丸，"你可知这草乌头来自何处？
"公主惨笑："自然是来自...未央宫。
"霍平与郭绾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涛骇浪。
他想起今早黄门引路时，特意绕过了沧池西岸的暖阁——那里是匈奴使节下榻之处。
"报——！
"又一骑冲入殿门，"河西八百里加急！
匈奴十万铁骑犯边！
"郭绾突然用弓梢挑起平阳公主的下巴："公主的耳珰里藏着什么？
"她捏碎珍珠，露出张写满匈奴文的绢布，"马邑关防图？
"霍平望向殿外渐亮的天色，今日的未央宫朝会，注定要血流成河。
他摸了摸袖中虎符，那上面还沾着渭桥的晨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