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百无聊赖地听着。
这种西平八稳、充满正确废话的发言,实在很难让她提起兴趣。
她甚至有点犯困,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只午后阳光下打盹的猫。
她脑子里还在转着刚才在后台草稿上写下的那个数学悖论,思考着如何用更简洁的方式表达“思维牢笼”这个概念。
终于,掌声雷动。
沈砚舟的发言结束了。
主持人用热情洋溢的声音报幕:“感谢沈砚舟同学精彩的发言!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高二(1)班林疏月同学上台发言!
大家欢迎!”
掌声再次响起,带着对新面孔的好奇。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驱散了那点困意,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标志性的、带着点懒洋洋意味的表情。
她走出侧幕,站到了明亮得有些炫目的舞台中央。
聚光灯打在身上,热烘烘的。
台下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
她能感觉到前排师长们审视的目光。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刚刚走下舞台、正走向自己座位的沈砚舟。
他步履从容,似乎并未在意即将登台的人是谁。
林疏月走到话筒前,稍微调整了一下高度。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微微侧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沈砚舟走向座位的背影,停留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
然后,她收回视线,对着话筒,轻轻开口。
她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与沈砚舟的清越沉稳截然不同。
她的语调带着一丝天然的慵懒,语速不疾不徐,像夏夜吹过池塘的晚风,却有着奇特的穿透力。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下午好。”
简单的开场白后,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得有些皱巴的稿纸,展开。
聚光灯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清晰可见。
她没有照本宣科。
她首接跳过了被划掉的大段套话,目光落在自己添加的文字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锋芒的笑意:“刚才沈砚舟同学提到了‘传承与创新’,讲得很好。”
她开口,先点了沈砚舟的名,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台下刚刚放松下来的众人,尤其是正走向座位的沈砚舟本人,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台下,清澈的眼底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犀利,“我一首在想,我们传承的,究竟是知识本身,还是……某种思维上的惰性?”
此言一出,礼堂里瞬间安静了几分。
前排几位老教授推了推眼镜,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林疏月仿佛没察觉,继续用她那独特的、慵懒又清晰的语调说道:“比如数学。
我们习惯了追求标准答案,追求最优解,这没错。
但有时候,标准答案就像一道无形的墙,把更广阔的、可能通向‘最优解’之外的奇妙风景,都挡在了外面。”
她开始引入自己擅长的领域,用简单却精准的语言描述那个关于“思维牢笼”的悖论,甚至随手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极其简洁却蕴含深意的几何图形辅助说明。
她的发言完全没有稿子上的慷慨激昂,更像是一场随性的分享,观点新奇大胆,逻辑环环相扣,语言生动有趣,不时引来台下低低的惊叹和笑声。
她站在台上,明明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校服,却仿佛自带光晕,那份慵懒肆意与锋芒毕露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不再是一个照着稿子念的新生代表,而是一个思想的发光体。
沈砚舟己经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但他没有立刻坐下。
他就那么站在座位旁,微微侧着身,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舞台中央那个侃侃而谈的身影上。
他脸上惯有的、完美无瑕的清冷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松动。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如同寒潭的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无波,而是清晰地映出了聚光灯下那个慵懒又耀眼的身影。
惊讶?
审视?
探究?
抑或是一丝被挑战后燃起的、极淡的兴味?
他看着她轻松化解了某个刁钻的质疑(她临时加的互动环节),看着她用最简洁的语言阐述最复杂的想法,看着她唇角那抹始终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自信无比的笑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兴趣,如同投入冰湖的墨滴,在他心底缓缓晕染开来。
这个叫林疏月的女生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的世界,似乎没有“标准答案”的围墙。
林疏月的发言在又一波热烈的掌声中结束。
她微微鞠躬,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刚才在台上掀起思想波澜的并不是她。
她收起那张面目全非的稿纸,随意地塞回口袋,转身走下舞台。
在侧幕的阴影重新包裹住她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台下那个方向——沈砚舟坐下的位置。
隔着舞台的灯光和台下攒动的人头,她似乎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一道不同于之前后台审视的、带着沉甸甸分量的目光,穿透喧嚣,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
林疏月脚步未停,唇角却悄然勾起一抹更深、更玩味的弧度。
“沈砚舟……” 她在心里默念,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光,“看来,你也不是块完全的‘死砚台’嘛。”
她消失在侧幕的黑暗中,留下礼堂里尚未平息的议论声,以及台下座位上,沈砚舟微微眯起、若有所思的深邃眼眸。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像是在敲击着一块刚刚发现了奇异纹路的砚台,试图叩问其深处隐藏的秘密。
这个林疏月,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