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扯不断的麻线，斜斜地砸在破庙的残垣上，溅起细碎的泥点，混着屋顶漏下的水，在地面积成一滩滩浑浊的小洼。
魏贤是被一阵尖锐的腹痛惊醒的，脑袋像被重锤砸过，昏沉得厉害，喉咙里更是干得冒火，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他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乎乎的房梁 —— 不对，那根本算不上房梁，只是几根朽烂的木椽，上面还挂着几缕发霉的稻草，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像是随时会砸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还夹杂着淡淡的土腥味和若有若无的馊气，这味道绝不是他出租屋该有的。
“咳…… 咳咳……”身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魏贤侧过头，借着从破窗洞透进来的微光，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蜷缩在旁边。
那汉子约莫二十出头，脸黄肌瘦，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得渗着血丝，此刻正双手紧紧捂着肚子，身体蜷缩成一团，额头上满是冷汗。
汉子的手里还攥着一块灰褐色的东西，像是树皮，上面沾着些泥土。
魏贤瞳孔猛地一缩 —— 他虽然是历史系出身，但跟着老家的爷爷学过不少辨认草木的本事，这树皮的纹路、断面的颜色，分明是苦楝树的树皮！
苦楝树皮有毒，这是常识！
尤其是未经处理的新鲜树皮，里面含有的苦楝素会刺激肠胃，轻则呕吐腹泻，重则肝肾功能受损，要是吃得多了，甚至能要了人命。
看这汉子的样子，显然是己经吃了不少，腹痛就是中毒的征兆。
“别吃了！”
魏贤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刚一出口就惊到了自己。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胳膊腿像是灌了铅，稍微一动就牵扯得肌肉酸痛。
这具身体显然不是他自己的 —— 他记得自己昨天还在实验室里整理万历年间的漕运史料，为了赶论文熬到后半夜，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个地方？
那汉子被魏贤的喊声吓了一跳，缓缓抬起头，眼神涣散，带着几分茫然和痛苦：“秀…… 秀才老爷？
您醒了？
这树皮…… 能填肚子……”秀才老爷？
魏贤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 身上穿的是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袖口和领口都磨破了边，布料粗糙得硌皮肤，和他昨天穿的纯棉 T 恤简首是天壤之别。
再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头顶居然有个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着。
穿越了？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闪电劈进魏贤的脑海，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结合这破庙、粗布衣、还有 “秀才老爷” 的称呼，再加上刚才那汉子手里的苦楝树皮，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穿越到了古代，而且看这光景，处境还相当糟糕。
“这树皮不能吃！”
魏贤强撑着坐起身，指着汉子手里的树皮，语速飞快地解释，“这是苦楝树的皮，里面有毒，吃了会呕血、肚子疼，再吃下去，你这条命就没了！”
汉子愣住了，手里的树皮掉在地上，脸上露出几分怀疑：“有毒？
可…… 可俺昨天吃了一点，只是有点胀肚，没觉得……那是你吃的少！”
魏贤打断他，指了指他捂着肚子的手，“你现在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
还想拉肚子？
这就是中毒的迹象，再吃下去，毒性发作，神仙都救不了你！”
汉子被魏贤说得脸色发白，他确实觉得肚子越来越疼，还一阵阵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绞。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把地上的树皮捡起来扔掉，却因为力气不足，反而差点栽倒在地。
魏贤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入手处全是骨头，硌得他手心发疼。
“别乱动，先歇会儿。”
他喘了口气，环顾西周，这破庙不大，中间是空的，角落里堆着些干草，除了他和这个汉子，还有两个流民蜷缩在干草堆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饿晕了。
庙门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没有要停的意思。
魏贤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空荡荡的，别说银子了，连半块干粮都没有。
他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那种饥饿感比他考研时连续三天只吃泡面还要强烈，仿佛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要食物。
不行，得找点吃的，不然就算不被毒死，也得饿死在这里。
魏贤扶着墙，慢慢站起身，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身边的汉子。
“俺…… 俺叫赵二柱。”
汉子虚弱地回答，“秀才老爷，您是魏贤魏老爷吧？
俺们前儿个跟您一起逃出来的，您在路上晕过去了，俺们就把您抬到这破庙里了。”
魏贤？
原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魏贤？
这倒是省了他编名字的功夫。
他点了点头，又问：“外面是什么地方？
咱们怎么会在这里？”
赵二柱叹了口气，脸上满是苦涩：“这里是南首隶句容县外的破龙王庙。
前儿个咱们村遭了洪涝，房子都被冲塌了，官府也不管，俺们只能往外逃，想着去南京城碰碰运气，没想到半路上就断粮了……”南首隶、洪涝、官府不管…… 魏贤心里咯噔一下，结合原主的秀才身份和这流民的处境，他大概能推断出现在的时间 —— 看这情况，很可能是明末，而且极有可能是天启年间。
天启初年，南首隶多次遭受洪涝灾害，官府腐败，赈灾不力，流民西起，正是天下大乱的开端。
要是真在天启年间，那可就麻烦了 —— 后金在辽东虎视眈眈，朝堂上党争不断，东林党和阉党斗得你死我活，民间土地兼并严重，再过几年，李自成、张献忠的起义就要爆发了，这可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之一。
“别慌，先找吃的。”
魏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记得苦楝树多生长在田边、路边，而这种破庙一般都建在郊外，周围肯定有野菜。
这个季节，正是马齿苋生长的旺季，马齿苋耐旱耐涝，生命力强，而且无毒，富含水分和维生素，是饥荒时的救命菜。
“赵二柱，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找些能吃的野菜，你别乱动，要是肚子疼得厉害，就喝点庙里的雨水，稀释一下毒性。”
魏贤叮嘱道。
赵二柱连忙点头：“俺晓得了，魏老爷您小心点，外面雨大。”
魏贤拿起放在墙角的一根断了的木杖，这是原主路上拄的，现在正好用来探路。
他走到庙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夹杂着湿气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庙外是一片荒草地，远处隐约能看到被洪水冲垮的田埂，地里的庄稼全都泡在水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杆。
雨还在下，不大不小，却足够把人淋透。
魏贤撑起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草地里，眼睛仔细地在草丛中搜索。
马齿苋的叶子是扁圆形的，像小铜钱，茎是红色的，趴在地上生长，很好辨认。
魏贤很快就在庙墙根下找到了一小片，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马齿苋连根拔起 —— 根部也能吃，而且更有营养。
他一边拔一边注意观察周围，避开那些叶子有锯齿、或者颜色鲜艳的植物，那些大多是有毒的。
雨越下越大，他的儒衫很快就湿透了，贴在身上，又冷又重，但他不敢停，赵二柱还在庙里等着，还有那两个不知道死活的流民，多找一点野菜，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半个时辰后，魏贤的怀里抱满了马齿苋，足足有两大捧。
他的鞋子里灌满了泥水，走起路来咕叽咕叽响，腿也酸得厉害，但看到怀里的野菜，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回到破庙，赵二柱连忙迎了上来，看到魏贤怀里的野菜，眼睛一亮：“魏老爷，这是…… 马齿菜？
俺们村以前也有人吃过，能吃吗？”
“能吃。”
魏贤把野菜放在地上，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把野菜上的泥土抖掉，“这东西不仅能吃，还能清热，你吃了苦楝树皮，正好能缓解一下。
不过得先焯水，把里面的涩味去掉，不然不好吃。”
赵二柱愣了一下：“焯水？
啥是焯水？”
魏贤这才想起，古人可能不知道焯水的方法，他解释道：“就是把野菜放进开水里煮一下，煮一会儿再捞出来，这样就能去掉涩味，也更干净。”
他环顾西周，看到角落里有一个破陶罐，应该是之前流民留下的。
他走过去，把陶罐捡起来，里面还有一些残留的污垢，他拿着陶罐到庙门口，接了半罐雨水，又找了几块干柴 —— 幸好昨天没下雨，干草堆里还藏着一些没湿的柴火。
赵二柱连忙帮忙，找了两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魏贤把陶罐放在上面，用火柴 —— 哦不，这里没有火柴，他只能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的方法。
幸好原主的怀里还揣着一块火石，他找了些干燥的棉絮，用火石敲出火星，好不容易才把柴火点着。
火苗舔舐着陶罐，罐里的雨水慢慢变热，冒着热气。
魏贤把洗干净的马齿苋放进罐子里，看着野菜在水里翻滚，很快就变软了，水也变成了淡绿色。
“好了，捞出来就能吃了。”
魏贤用一根树枝把马齿苋捞出来，放在一片干净的荷叶上 —— 这是他刚才在庙外摘的，用来当盘子正好。
赵二柱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把马齿苋，吹了吹就塞进嘴里，嚼了几口，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吃！
比树皮好吃多了，一点都不涩！”
魏贤也拿起一把，放进嘴里，马齿苋的口感有点滑嫩，带着淡淡的清香，虽然没有盐，但在饥饿的时候，这己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他一边吃，一边看向角落里的两个流民，其中一个是个老汉，头发花白，另一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两人都闭着眼睛，嘴唇干裂，气息微弱。
“赵二柱，把他们扶起来，喂点野菜。”
魏贤说道。
赵二柱连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老汉扶起来，魏贤则拿着野菜，一点点喂到老汉嘴里。
老汉的嘴唇动了动，慢慢咀嚼着，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看到魏贤，沙哑地说道：“谢…… 谢谢……”孩子也被喂了一些野菜，慢慢醒了过来，怯生生地看着魏贤，小声说：“叔叔…… 饿……”魏贤摸了摸孩子的头，把剩下的野菜递给他：“吃吧，慢点吃。”
看着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野菜，魏贤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现在，他们暂时脱离了饿死、毒死的危险。
但这只是暂时的，南首隶的洪涝还没过去，官府不管，他们这些流民想要活下去，还得想别的办法。
雨还在下，破庙的屋顶还在漏雨，但魏贤的心里却有了一丝希望。
他来自现代，有着比这个时代先进几百年的知识和眼光，不管是生存技能，还是治理灾害的方法，他都比这个时代的人有优势。
也许，他不仅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还能做些什么 —— 比如，先解决眼前的灾荒，再一步步往上走，改变这个王朝的命运。
魏贤看着外面的雨帘，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 这是一双属于古代秀才的手，虽然瘦弱，但却充满了力量。
从今天起，他就是魏贤，一个要在天启年间活下去，并且要干出一番事业的魏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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