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儿子陈旭升,从小就不学好,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派出所成了他第二个家。
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更是像脱缰的野马,彻底在社会上混开了。
改革开放初期,他瞅准了机会,跟着县里几个所谓的“倒爷”,开始从南方往这边倒腾紧俏商品——电子表、邓丽君的磁带、花花绿绿的布料,甚至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外国香烟。
这确实让他风光了一阵子,穿上了喇叭裤,留起了长头发,腰里别着个嗡嗡响的BB机,出手也阔绰了不少。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把初中同学刘小娟的肚子搞大了。
刘小娟那时才十八岁,懵懵懂懂,被陈旭升的“威风”和甜言蜜语迷惑,不顾家人反对,硬是嫁了过来。
奉子成婚,仓促得连酒席都没摆几桌。
然而,这种靠投机倒把、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风光”注定是短暂的。
严打的风声越来越紧,陈旭升他们的“生意”也做到了头。
在一次大规模的清查行动中,他们那个小团伙被一锅端了。
警察上门抓人的时候,陈旭升正在家里睡觉。
被惊醒后,他仗着年轻气盛,又有过打架的“经验”,竟然在逃跑过程中,对着追上来的警察挥起了拳头。
这一下,性质就完全变了。
倒卖走私物品,加上暴力袭警,数罪并罚,法院很快就下了判决:七年***。
陈旭升被戴上手铐押走的时候,刘小娟挺着大肚子,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王秀兰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儿子再混账,也是自己的骨肉,七年牢狱之灾,这辈子就算不彻底毁了,也留下了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
陈旭升入狱后,刘小娟的天就塌了。
她本来身体就弱,生孩子的时候又遇到了难产,大出血,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元气大伤,落下了病根。
丈夫入狱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
她开始整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
孩子生下来是双胞胎女儿,取名陈忆安和陈忆平,她想着今后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就好,孩子的出生,算是刘小娟对这段失败婚姻的最后一点坚持和慰藉。
但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自己身体又不好,没有收入来源,刘小娟的生活陷入了绝境。
她勉强靠着娘家偶尔的接济和陈清泉老两口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一点钱过活。
在孩子西岁多的时候,刘小娟终于撑不住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引发了旧疾,咳血不止。
家里没钱送她去大医院,只能在附近的小诊所挂点最便宜的药水。
病情反反复复,拖了不到两个月,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就像一朵未经盛放就凋零的花,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走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里面没有光,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对人世的眷恋,或许还有一丝对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的怨恨。
她留下的,只有两个刚学会叫妈的孩子,和这个本就艰难的家庭。
三儿子陈学文,恢复高考第二年,就考上了市里的师范学院,成了正经的大学生,是这片筒子楼里飞出的唯一一只“金凤凰”。
可这只凤凰,从飞出去的那一刻起,心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看着因为生不出男孩忍受家暴的大姐,看着因为穷而受窝囊气的大哥,还有投机倒把的二哥,以及刚出生不久就没爹的小妹,他发誓要彻底摆脱这个原生家庭,出人头地,无论如何都要活出个人样来。
在大学里,他认识了同县的教育局副局长林耀阳的千金林薇薇。
林薇薇被他身上那种韧劲和聪明所吸引,两人很快谈起了恋爱。
到了毕业谈婚论嫁的时候,林耀阳哪里看得上陈学文这种家庭?
门户悬殊太大了。
林耀阳坚决反对,甚至以断绝父女关系相威胁。
奈何林薇薇铁了心,非陈学文不嫁。
最终,林耀阳松了口,但提出了极其苛刻的条件:陈学文必须入赘林家,而且要白纸黑字写清楚,从此和陈家“穷亲戚”断绝一切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以免影响他林家和他陈学文未来的“前程”。
这个条件,像一盆冰水,浇在了王秀兰的头上。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供出来的大学生儿子,竟然要入赘别人家,还要和他们断绝关系。
陈学文,几乎没有犹豫。
在一个冰冷的下午,他回来了,没有带林薇薇。
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这个破败的家格格不入。
他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张纸,放在陈清泉面前。
“妈,”他的声音也很冷,没有一丝温度,“签了吧。
为了我的前途,也为了……不拖累你们。”
王秀兰当时就哭了,扑上去抓住儿子的手:“学文啊,你不能这样啊!
我是你妈啊!
这是你的家啊!”
陈学文皱着眉,轻轻但坚定地甩开了母亲的手:“妈,你们不懂。
我留在陈家永远出不了头。
我在林家会过得很好,薇薇对我也好。
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陈清泉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又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浑身都在发抖,但是又无能为力。
他想起自己之前为了凑够他的学费,连续几个月加班加点,累得首不起腰;想起王秀兰为了给他做身新衣服,熬夜纺线织布……这一切,难道就换来这一纸冰冷的断绝书?
最终王秀兰用颤抖的手,拿起那支陈学文带来的钢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一笔,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
陈学文拿起签好的协议,仔细折好放进口袋,仿佛完成了一桩交易。
他留下一些钱和几句“以后保重”的客套话,走到了筒子楼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后来,林耀阳动用关系,把陈学文安排进了市教育局,做了一个小科员。
偶尔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一点他的消息,说他如何如何受岳父器重,如何如何前程似锦。
每次听到,而王秀兰心里都像打翻了五味瓶,既有残存的一丝骄傲,更多的是被遗弃的酸楚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