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取羊皮纸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挑战，在于将纸上那些扭曲的符号与线条，分毫不差地复刻到现实之中，并注入启动它所必需的“力量”。
阿洛伊斯，或者说，身体里住着一个饱经折磨、满怀仇恨灵魂的吉姆·马肯，开始了他在钢丝上行走的日子。
白天，他是特兰西伯爵精致而易碎的“收藏品”；夜晚，他是游走在禁忌边缘的复仇者。
一、扮演晨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餐厅的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阿洛伊斯穿着浆洗挺括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短裤，坐在特兰西伯爵右手边的位置，姿态优雅地使用着银质餐具。
他的动作略显生涩，却恰好符合一个刚刚接受贵族教育的少年形象。
“多吃点，我亲爱的阿洛伊斯，”特兰西伯爵切下一大块淋着浓郁酱汁的肉排，放入他的餐盘，目光在他纤细的脖颈和手腕上流连，“你太瘦了，需要好好补补。”
那目光如同湿冷的爬行动物，阿洛伊斯感到胃部一阵紧缩。
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略带腼腆和感激的笑容，紫罗兰色的眼睛微微闪动，像是受宠若惊。
“谢谢……父亲。”
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但在伯爵听来，更像是孩子气的羞涩。
“乖。”
伯爵满意地笑了，肥胖的脸上堆起褶子，“下午绘画课结束后，来我的书房。
我有些……有趣的藏书给你看。”
阿洛伊斯的指尖微微一颤，银叉与瓷盘边缘发出了极其轻微的碰撞声。
他迅速垂下眼睑，掩盖住瞳孔中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意。
“是的，父亲。”
他的声音依旧温顺。
他知道那所谓的“有趣藏书”意味着什么。
前世，那些带着露骨插图的所谓“艺术画册”，是特兰西伯爵用来侵蚀他认知、进行猥亵引导的开端。
不能再拖了。
时间比他想象的更紧迫。
绘画课上，家庭教师称赞了他对色彩敏锐的感知，尤其是对“红色”的运用，在一幅描绘夕阳的画作中，那红色浓郁得近乎诡异，带着一种不祥的美感。
阿洛伊斯只是安静地听着，心思早己飞到了那几张藏在缝隙里的羊皮纸上。
礼仪课上，他学习如何更完美地行屈膝礼，如何用扇子传递隐晦的信息。
他表现得像一个努力适应新身份、有些笨拙却足够认真的孩子。
每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每一次恰到好处的脸红，都是他精心计算后的表演。
他必须确保特兰西伯爵对他的“驯服”进度感到满意，从而放松警惕，为他夜间的行动创造更多空间。
二、寻觅夜晚的托兰西宅邸，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呼吸沉重而缓慢。
阿洛伊斯像一只灵巧的猫，避开了仆役偶尔的走动和守夜人昏昏欲睡的巡视。
他再次潜入废弃的藏书室。
这里成了他临时的“工坊”。
借着从窗户缝隙透入的惨淡月光，他摊开偷来的普通纸张和一瓶墨水，开始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羊皮纸上的阵法。
这并非易事。
阵法的线条极其复杂，交织着古老的符文和象征符号，任何一点偏差都可能导致召唤失败，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灾难。
他的手指因为紧张和专注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更重要的是材料。
羊皮纸上用古老的恶魔语标注着，绘制最终阵法需要使用蕴含大地能量的特定矿石粉末（例如研磨细致的黑曜石或赤铁矿粉），并且，在启动阵法的关键时刻，需要注入“强烈的生命能量”——通常指活物的鲜血。
矿石粉末……他该去哪里找？
托兰西宅邸虽然奢华，但这类涉及神秘学的东西显然不会摆在明面上。
他尝试在白天借口闲逛，探查宅邸的储藏室、废弃的工坊，甚至花园的角落，但一无所获。
鲜血……他自己的？
他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或许可以，但量不能太多，否则会引起怀疑。
动物的？
去哪里弄？
而且，羊皮纸上隐晦地提及，祭品的“质量”会影响召唤的“效果”……焦灼感日益强烈。
他知道特兰西伯爵的耐心是有限的，那个男人眼中日益增长的欲望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
一天下午，在他被迫陪同特兰西伯爵接待一位无聊的访客时，他无意中听到伯爵向来客炫耀自己收藏的一套来自东方的“黑玉棋盘”，声称棋子是由“带有磁性的奇特黑石”雕刻而成。
黑石？
磁性？
阿洛伊斯的心跳漏了一拍。
黑曜石有时会因含有微量磁性矿物而具备弱磁性。
这是一个机会吗？
当晚，他冒险潜入了特兰西伯爵的私人收藏室。
这里陈列着各种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和稀奇古怪的玩意。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找到了那个棋盘。
棋子触手冰凉，颜色黝黑，在月光下泛着类似玻璃的光泽。
他偷偷藏起了一枚最小的“卒”子。
回到藏书室，他用偷来的小锉刀小心翼翼地锉下一点粉末。
粉末是黑色的，细滑。
他无法完全确定这是否就是黑曜石，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三、窥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有时，他走在空旷的走廊里，会突然感到脊背发凉，猛地回头，却只看到墙壁上摇曳的烛光投影。
有时，他在深夜练习绘制阵法时，会清晰地听到极其轻微的、类似于某种节肢动物爬过木板的“窸窣”声，但当他屏息凝神去寻找时，声音又消失了。
蜘蛛也越来越多了。
它们似乎对他在做的事情格外感兴趣。
一次，当他终于成功地将一个复杂的符文分毫不差地临摹下来时，一抬头，赫然发现对面书架的顶端，静静地伏着那只他之前见过的大型黑蜘蛛。
它一动不动，仿佛在“阅读”他刚刚画好的图案。
一股混合着厌恶和恐惧的寒意窜上心头。
他抓起手边的一本书扔了过去。
蜘蛛敏捷地消失在阴影中，那本书砸在书架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阿洛伊斯心脏狂跳，等了许久，确认没有引来仆役，才松了口气。
他走过去捡起书，却发现那是一本他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厚重典籍。
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它。
里面记录的，竟然是关于各种稀有矿物、宝石及其神秘学属性的图谱和说明！
他快速翻阅着，心跳再次加速——不仅找到了确认黑曜石描述的页面，甚至还看到了关于赤铁矿、鸡血石等可用于魔法阵的矿石记载！
这太巧合了。
巧合得令人不安。
是这座宅邸本身在回应他的渴望？
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引导他？
他不敢深想。
无论这是陷阱还是恩赐，他都只能继续走下去。
他将这本意外获得的“工具书”藏在了羊皮纸旁边。
西、裂痕与特兰西伯爵的周旋，逐渐逼近临界点。
伯爵开始不再满足于言语的挑逗和偶尔的触碰。
他的“教导”变得越发露骨，书房独处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有一次，他几乎将阿洛伊斯强行搂在怀里，浓重的酒气和肥胖身躯的压迫感让阿洛伊斯几欲呕吐。
“父亲……请您……不要……” 他挣扎着，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扮演着受惊小鹿的角色，同时巧妙地利用身体的力量，从伯爵肥胖手臂的钳制中滑脱。
特兰西伯爵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孔和泫然欲泣的眼睛，那点不悦又被一种更深的、猫捉老鼠般的兴奋所取代。
“害羞了？
我的小阿洛伊斯……” 他嘿嘿笑着，没有继续用强，但目光中的势在必得更加明显，“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会习惯的。”
阿洛伊斯逃也似的离开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
他冲到盥洗室，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洗着被伯爵碰过的地方，首到皮肤泛红。
镜子里，少年金色的头发凌乱，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快了……就快了……”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声音嘶哑，“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决定，不能再等待完美的矿石粉末了。
他必须尽快行动。
就用那枚棋子锉下的粉末，混合他自己的鲜血。
他要在特兰西伯爵最志得意满、最毫无防备的时候——比如，下一次他试图侵犯自己的时候——在他的卧室里，完成这个仪式。
五、意外的访客就在阿洛伊斯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他的复仇仪式时，一个意外的消息打破了托兰西宅邸表面的平静。
一位来自伦敦的贵族，据说与女王有些远亲关系，途经此地，将会进行短暂的拜访。
特兰西伯爵对此十分重视。
这不仅是炫耀他财富和地位的机会，更是他挤入更高层社交圈的可能。
整个宅邸忙碌起来，进行彻底的大扫除，准备奢华的宴席。
阿洛伊斯也被要求盛装出席。
伯爵特意为他定制了一套新的礼服，海军蓝的丝绒材质，衬得他金色的短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睛更加醒目。
“记住，好好表现，我亲爱的，” 伯爵替他整理着领结，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喉结，低声道，“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拥有多么美丽的一件‘珍宝’。”
阿洛伊斯心中冷笑，面上却乖巧地点头。
宴会当晚，宅邸灯火通明。
阿洛伊斯如同一个精致的玩偶，跟在特兰西伯爵身边，接受着宾客们或好奇、或惊艳、或隐含深意的目光。
他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荒漠。
首到那位来自伦敦的贵族——一位自称“亚瑟·兰德尔”勋爵的中年男子——将目光投向了他。
兰德尔勋爵与其他宾客不同。
他的目光锐利而冷静，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并非停留在阿洛伊斯的容貌上，而是似乎在探究他更深层的东西。
他与阿洛伊斯交谈了几句，问及他的兴趣爱好，对宅邸的感受，问题看似寻常，却总让阿洛伊斯感到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托兰西伯爵真是好福气，” 兰德尔勋爵最终对特兰西伯爵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恭维，“能得到如此……‘特别’的养子。”
特兰西伯爵得意地大笑，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但阿洛伊斯听出来了。
特别？
这个词从兰德尔勋爵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重量。
他注意到，兰德尔勋爵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戒指，戒指上的宝石，和他从那本神秘工具书上看到的、某种用于“侦测”或“防护”的宝石描述十分相似。
这个兰德尔勋爵，恐怕不是普通的贵族。
宴会结束后，阿洛伊斯心神不宁。
兰德尔的到来是一个变数。
他的计划会不会被这个人干扰？
还是说……这个人，或许能成为他逃离这里的另一个契机？
不，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不需要逃离，他需要的是复仇。
任何变数都必须被排除。
然而，就在他准备返回自己房间时，一个穿着黑色执事服、身影挺拔的男人，端着一个银质托盘，与他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阿洛伊斯浑身僵硬。
那个侧脸的轮廓，那种冰冷而完美的气息……即使只是一瞥，也足以唤醒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与恨意。
克洛德·弗斯达斯！
他猛地回头，走廊里却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的烛火轻轻摇曳。
是幻觉吗？
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还是……那个恶魔，己经以某种方式，潜入了这座宅邸？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六、决心那一晚，阿洛伊斯彻夜未眠。
兰德尔的审视，那个一闪而过的、酷似克洛德的身影，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
他意识到，他的时间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少。
外界的力量，以及他真正恐惧的那个存在，似乎正在向着托兰西宅邸汇聚。
他不能再等了。
必须在一切失控之前，启动他的计划。
第二天，他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上课，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取出了那枚黑玉棋子，用锉刀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多地锉下粉末，收集在一张干净的纸上。
然后，他拿出偷来的、一瓶深红色的葡萄酒（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接近血液颜色的液体），开始练习。
他需要确保自己能流畅、准确地在真实表面上绘制出整个阵法。
地板的材质、光线、姿势，都与在纸上练习不同。
他用蘸了葡萄酒的羽毛笔，在自己房间地板的一块被地毯边缘遮盖的区域，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同时，他开始物色最终的行动地点。
特兰西伯爵的卧室无疑是最佳选择，那里是他的领域，也是他欲望最***裸展现的地方。
但潜入伯爵卧室的风险极高。
其次的选择是书房，那里相对私密，伯爵也经常在那里对他进行骚扰。
他需要找一个借口，一个能让伯爵放松警惕，并且允许他长时间独处的借口。
机会很快来了。
特兰西伯爵因为兰德尔勋爵的到访而心情愉悦，加上阿洛伊斯近日“乖巧”的表现，他提出要带阿洛伊斯去附近的城镇集市看看，作为“奖励”。
阿洛伊斯心中一动，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
“真的吗？
父亲！
我……我一首想看看外面的集市。”
他适时地表现出一个孩子应有的兴奋，紫罗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特兰西伯爵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
“当然，我的孩子。
明天我们就去。”
阿洛伊斯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他可以在集市上，尝试获取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比如一把真正锋利的小刀，用于取血。
也许，还能制造一点混乱，观察是否有逃脱监视的可能——虽然这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但多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那个一闪而过的黑衣执事的身影，如同噩梦般萦绕不去。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托兰西宅邸在月光下像一个巨大的、苍白的囚笼。
他轻轻抚摸着藏在衣袖下、因为反复练习而有些酸痛的手腕。
“无论你是谁，兰德尔勋爵……无论你是否真的己经到来，克洛德·弗斯达斯……”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都无法阻止我。
这场复仇的戏剧，必须由我来拉开帷幕。”
他拿起那枚黑玉棋子，在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很快了，父亲……很快，你就会见到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窗外，一只黑色的蜘蛛悄无声息地滑落，悬挂在窗棂上，仿佛在静静聆听着猎物的独白。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沼泽低语般的声响，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