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寒江，是一条修炼了一千三百年的白蛟。
现在，我正被一道雷追着劈。
我修炼了那么多年，我有预感，在最近可以化蛟为龙，一直在寒潭下养精蓄锐，以求在化龙雷劫里发出自己最大的实力。
事情要从三个时辰前说起。
我原本在寒潭底下睡得正香，盘算着再闭关个两百年，应该就能尝试冲击真正的化龙天劫了。然后，一道毫无征兆的意念，就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强行捅进了我的灵台，并开始烙下一段我压根不记得的“记忆”：
画面里，一条遍体鳞伤、鳞片黯淡的小白蛟，正被一群贪婪的修士围困。就在绝望之际，一道模糊的人影路过，似乎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那些修士便如同着了魔般开始自相残杀。那人影走到小白蛟面前，丢下了一点东西……记忆到此，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仿佛由无数规则条文构成的声音，在我神魂深处响起：
检测到编号丁亥幺蛾妖修·寒江，拖欠‘救命之恩’因果，债主已轮转七十三世。依据《天道功德负债管理条律》第叁章第一条，现启动‘强制报恩程序’。
我：“？？？”
等会儿！什么恩？谁救的我？我什么时候欠的债？
我试图争辩：“天道在上，小妖对此段因果……毫无印象！是否核查有误？”
我压根就没有这段记忆呀，不排除年代太久远，我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
那道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
证据确凿，因果线锁定无误。欠债还恩，天经地义。异议无效，立即执行。
然后，我头顶的潭水就毫无征兆地分开了，这道苍白中带着一丝“公事公办”意味的雷劫，就这么劈了下来。
它不把我往死里劈，它的目的非常明确——就像它自我介绍的那样——强制报恩程序。
第一道雷，削掉我五十年道行。
第二道雷，再削八十年。
第三道雷……
我的修为呀！你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我一边化为人形狼狈逃窜(这样目标小，劈的不是很疼)，一边在神魂里疯狂翻阅那本被强行塞进来的《天道功德负债管理条律·妖修适用版》。终于，在“强制执行细则”里找到了这么一条：
若负债妖修消极报恩或无法定位债主，可由‘因果监察使’暂时剥离部分修为，并将其强制传送至债主当前转世位置附近，以确保报恩流程得以启动。
行，我懂了。这不是惩罚，这是“强制到岗通知”。天道这个“老板”，嫌我报恩KPI进度为零，直接派“HR雷劫”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空降到“债主”家门口上班了。
“我认！我认了！我去报恩！别劈了！”我对着天空大喊。
话音落下，那道追着我劈了半个时辰的雷劫，果然停了下来。它在我面前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张苍白光芒构成的、充满规章制度的……报恩任务引导图。
图上，一条清晰的光线指向某个方向，旁边还有一行冰冷的注解：
目标：沈秋韵第七十三世转生。状态：凡人。位置：据此东南方三百里，无名荒山野潭畔。请负债方寒江，尽快履行报恩义务，清除不良征信记录。
我感受着体内被硬生生劈掉近两百年的道行，欲哭无泪。这点修为，放在平时我闭关睡一觉也就攒回来了，但以这种“被扣工资”的形式剥夺，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罢了，哪有妖怪不走上这么一遭？报完恩，才能更好的迎接化龙雷劫。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朝着光图指引的方向飞去。不就是报恩吗？我寒江活了这么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按照《报恩标准流程指南》做就是了——赠她一世富贵，保她一生平安，助她善终轮回。等这世结束，因果两清，我就能继续回去化我的龙了。
规划得很好，直到我按照导航，一头撞进了一片……我妖生认知无法理解的领域。
导航显示的地点，确实是一片荒山野岭。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鸟不拉屎，连稍微成精怪点的野兽都看不见。
而我的“债主”，那个理论上应该是“柔弱凡人”的沈秋韵，正坐在一个水潭边的青石上，手里拿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竹制鱼竿，在……钓鱼。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侧影看起来颇为单薄，气息更是与凡人无异。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很符合一个“隐居凡人”的设定。
如果，忽略掉她身边那个正在发生的事情的话——
一个男人。
一个气息……让我灵魂都在微微颤栗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布衣，正挽着袖子，在溪边……用力地搓洗着一件同样是粗布材质的女子外衫。
他动作熟练，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是什么稀世珍宝。他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波动，看起来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仆役。
但我的第六感在疯狂预警！
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海渊。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我的本能却在尖叫，告诉我那海渊之下，沉睡着能轻易将我撕成碎片的太古巨兽。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和一个凡人在一起？！
就在我僵在半空，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时，那个搓洗衣服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了我一眼。
那眼神，没有敌意，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棵草，一件无关紧要的景物。
然后，他又低下头，继续专注于他手里的搓洗工作，仿佛我的出现，还不如他手里那件衣服上一个不起眼的污点重要。
而我那位“柔弱”的债主沈秋韵，对此毫无所觉。她甚至打了个哈欠，用带着浓浓睡意的慵懒嗓音，对那个男人说：
“幽，中午想吃鱼，要三条。后院的鸡好像又肥了，炖汤吧。”
被称作“幽”的男人头也不抬，声音平稳地回应：“是，主人。鱼要清蒸还是红烧？鸡是炖蘑菇还是炖山药？”
“清蒸吧，原汁原味。鸡就炖蘑菇，香。”
“好的。”
我：“……”
我感觉我那一千三百年的妖生常识，在此刻碎裂成了齑粉。
一个深不可测的恐怖存在，在给一个“凡人”当厨子兼洗衣工？
天道给我的指引……是不是出错了？！
但灵台中那份被强行烙印的因果线，又无比清晰地、顽固地像紧绷的弓的那条线，指向那个钓鱼的女人。她就是沈秋韵，她就是我的“债主”，毋庸置疑。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无论如何，报恩流程必须走完。
我收敛妖气，化作一道清风，落在沈秋韵身后不远处，显出身形。我整理了一下被雷劈得有些凌乱的衣袍，努力摆出最庄重、最真诚的姿态，按照妖族古老传承的礼仪，躬身下拜，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修为被削弱的虚弱，但依旧清晰：
“恩人在上，小妖寒江，蒙恩人前世相救，特来偿还因果，了结尘缘。此后岁月，愿护持恩公一世安康，凡有所命，无敢不从。”
我说完了，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等待回应。
按照《标准流程》，此刻“恩人”应该表现出惊讶、惶恐、或者至少是好奇。然后我就可以顺势拿出准备好的“报恩启动资金”几块蕴含灵气的宝玉，或者凡间通用的金银珠宝，开启我的报恩流程。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瞬。
只有溪水潺潺的声音，和那个叫“幽”的男人持续不断的搓衣声。
然后，我听到鱼竿被轻轻放在石头上的声音。
我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向我的“债主”。
快说出你的要求！我着急要还这笔恩情债呢！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我。
那是一张清秀却谈不上绝色的面庞，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像是藏进了万古星辰，此刻却带着一种……被扰了清梦的不耐烦。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因为硬抗雷劫而略显狼狈的衣袍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慵懒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嗡嗡叫的飞虫。
“你挡着我的鱼了。”
我：“……？”
我下意识地侧身让开，脑子一片空白。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也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在洗衣服的“幽”，终于再次抬起头。他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干了手，然后端起那盆洗好的衣服，站起身，准备去晾晒。
经过我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平静地说了一句：
“新来的？先去把后院柴劈了。”
我：“？？？”
我看着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又看了看重新拿起鱼竿、仿佛我根本不存在的“恩公”沈秋韵。
所以……
天道强制给我安排的这份“报恩KPI”，内容其实是……给一个疑似凡人、但绝对不简单的女人，和她那个深不可测的“仆人”，当……杂役？！
我的化龙大道，我的一千三百年修行，难道就要终结在劈柴、洗衣、以及思考中午是吃清蒸鱼还是红烧鱼上了吗？！
天道，你出来！我们好好聊聊这条“强制报恩程序”它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