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晞,檐角垂落的冰棱还凝着昨夜的霜气,门帘被晨露浸得软而沉,轻掀时带起一缕清寒的风,混着院中海棠初绽的淡香,悄然漫进内殿。
穿着青绿色襦裙的锦书端着鎏金铜盆进来,盆沿凝着的水珠顺着缠枝莲纹路滚落,在青砖上洇出细碎的湿痕,宛若春日初融的溪流。
见明昭己撑着锦被坐起身,她快步上前,鬓边银花钗随着动作轻晃,碎光落在明昭手背上,笑意温软如堤边新柳:“公主怎么醒得这样早?
今日天还没亮透呢,窗纸才泛了点鱼肚白,檐下冰棱都没化尽,要不要再裹着云丝锦被睡会儿?”
明昭的目光胶着在锦书年轻的脸上——这张脸尚带着少女的圆润,颊边还有浅浅梨涡,没有后来冷宫里的蜡黄憔悴,更没有那道贯穿心口、狰狞可怖的致命伤痕。
前世冷宫产变,锦书为护她逃出,被太子的暗卫一剑刺穿胸膛,鲜血瞬间染透了同样的青绿色襦裙,像极了御花园里被暴雨打落的海棠花瓣。
临死前,锦书还死死攥着她的袖口,气若游丝地说“公主快跑,别回头”,那温热的血溅在她手背上的触感,即便在永安二十七年的寒夜里冻了半生,仍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眼眶骤热,泪珠险些滚落在锦被上,明昭却强行逼了回去——她不能哭,如今她既己踏回时光的渡口,便要护住眼前人,再不让那样的血色悲剧,重映在这宫墙之内。
“现在是……永安十三年?”
明昭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恍惚,尾音微微发颤,像被晨风吹得轻晃的烛火。
锦书愣了愣,放下铜盆走到窗边,抬手撩开半幅素色纱帘。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菱格光影,院中的海棠枝桠己冒出嫩红的花苞:“是啊公主,刚入春呢。
您忘了?
上月雪还没化尽,您还跟侯府世子爷去御花园的梅林里折了梅枝,世子爷捧着您折的那枝,还笑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最合林和靖‘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境,您当时还嗔他酸文呢。”
永安十三年,春。
明昭指尖缓缓抚过枕畔的素银簪,簪头细细刻着的“昭”字,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银光——这是景渊去年送她的生辰礼,前世她戴着它赴死,今生它仍在,便知一切不是幻梦。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所有悲剧未酿之时:此时皇后姑姑尚在坤宁宫打理她的海棠园,案上还摊着给她绣的荷包;太子哥还未被权力迷了心智,会在雨天撑着油纸伞,陪她在御街看糖画;景渊仍能穿着月白长衫,与她在书斋里笑谈《论语》;镇国侯府也依旧是满门忠烈的模样,侯夫人还会差人送她爱吃的桃花酥。
明昭猛地攥紧素银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却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坚定。
《周易》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旧年的血色己成过往,这一世她握着改写命运的密钥,定要护住身边的每一个人。
无论是忠心护主的锦书,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亦或是心之所系的景渊,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为那场无端的权谋争斗,落得身死魂销、白骨无归的结局。
檐角的冰棱在晨光中渐渐融化,一滴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这是新生的声音,也是她逆转命运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