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殿内,方才的丝竹管弦、言笑晏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掐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李嫔撕心裂肺的哭嚎:“宝儿!我的宝儿!你睁开眼看看母妃啊!”
那小小的人儿,方才还在乳母怀中咿呀学语,此刻却面庞青紫,双目紧闭,口唇发绀,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间发出令人心悸的“嗬嗬”声,生命的气息正从他稚嫩的身体里飞速流逝。
太医院院判王大人匍匐在地,抖如筛糠,额角冷汗涔涔,面无人色:“陛、陛下……殿下此乃急惊风合并痰厥,邪热内闭,痰蒙清窍,风火相煽……病势、病势如山倒,危在顷刻!老臣……老臣无能啊!”他砰砰叩首,已是语无伦次。这等凶险之症,发于稚龄幼童,便是太医院院判,也回天乏术。
皇帝萧衍脸色铁青,龙袍下的拳头紧握,指节泛白。他虽子女不少,但这幼子乃李嫔所出,平素伶俐可爱,颇得他欢心。此刻眼见爱子濒死,帝王之威亦难掩眸中惊怒与一丝惶急。“废物!”他低喝一声,目光如电,扫向殿内其他几位噤若寒蝉的太医,“你们呢?都哑巴了吗?!”
众太医纷纷垂首,无一人敢上前。救不活皇子,是死罪;若在救治过程中稍有差池,更是株连九族的大祸。这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接。
“陛下!陛下!求您救救宝儿!求您了!”李嫔哭得钗横鬓乱,再无方才的刻薄嚣张,只剩下一个母亲最原始的绝望与哀求,她猛地看向沈锦瑟,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几乎是爬着过来,想要抓住沈锦瑟的裙角,“沈姑娘!沈神医!你救救我儿!只要你救活他,本宫……不,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救,风险巨大,成功与否尚是未知数,一旦失败,之前所有努力付诸东流,更可能立时招来杀身之祸。不救,众目睽睽之下,见死不救,尤其对方是皇室血脉,皇帝震怒,她同样难逃干系。这是一个进退维谷的死局。
沈锦瑟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冰凉。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钉在自己背上,有怀疑,有审视,有幸灾乐祸,也有如李嫔般的最后期盼。她甚至能感受到身侧萧绝投来的、那道深沉难辨的视线。
电光石火间,沈锦瑟已做出决断。医者的本能压倒了对权谋算计的权衡。她上前一步,避开李嫔的手,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穿透了殿内的混乱与悲泣:“陛下,臣女或可一试。”
一瞬间,所有目光,包括皇帝那锐利如鹰隼的审视,都聚焦于她一身。
“你?”皇帝声音低沉,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沈氏,你可知道,若有不测……”
“臣女知道。”沈锦瑟迎上皇帝的目光,不闪不避,“殿下乃万金之躯,若有差池,臣女愿领受任何责罚。然,医者父母心,见死焉能不救?况殿下此刻情况危急,痰涎壅塞气道,若再延误,即便华佗再世,亦难回天!请陛下速决!”
她的话语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催促,在这惶恐慌乱的环境中,奇异地带来一种稳定感。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直抵内心。片刻,他猛地一挥手:“准!沈锦瑟,朕予你权宜行事之便,全力救治三皇子!”
“谢陛下!”沈锦瑟不再犹豫,快步上前,对抱着皇子手足无措的乳母沉声道:“将殿下平放于地,解开衣领,头偏向一侧,防止呕吐物吸入窒息!”
她的指令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专业的权威,乳母下意识照做。沈锦瑟跪坐在三皇子身侧,无视了他华贵的服饰和尊贵的身份,此刻在她眼中,这只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患。
她先是以拇指用力掐按皇子鼻下之人中穴,企图以强***促其苏醒,缓解痉挛。然皇子抽搐依旧,牙关紧咬。
“需要开口器!否则无法清理口腔痰涎,亦有咬伤舌根之险!”沈锦瑟快速道,目光扫过四周,落在席案上一柄银质酒勺上。她毫不犹豫,取过酒勺,用巧劲撬开皇子紧咬的牙关,迅速用随身携带的干净绢帕缠绕手指,探入其口中,清理堵塞的黏稠痰涎。
动作迅捷,手法专业,毫无寻常闺阁女子的扭捏畏缩。一旁观望的太医中,有人面露惊异,有人则是不以为然,认为此法粗鲁,有损皇子玉体。
清理完口腔,皇子面色青紫稍缓,但抽搐仍未止住,呼吸依旧微弱急促。沈锦瑟神色凝重,她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来了——必须立刻镇惊止痉,疏通闭塞的经络。
她深吸一口气,自袖中取出那个从不离身的、古朴的羊皮针囊。展开,一排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金针赫然呈现。
“金针?!”王院判失声低呼,“如此幼童,经脉未固,岂敢妄用金针渡穴?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受损,终身残疾之祸啊!”他这话,看似担忧,实则更是推卸责任,预先将可能的风险扣在沈锦瑟头上。
沈锦瑟恍若未闻,全副心神皆凝聚于指尖。她屏息凝神,脑中飞速掠过《黄帝内经》中关于“惊风”的论述,结合现代医学对小儿惊厥的病理认知,选定穴位。
只见她素手如电,拈起一根细若牛毛的短针,精准刺入皇子鼻尖的**素髎穴**,此穴为督脉所过,有开窍醒神、回阳救逆之效。紧接着,第二针直刺头顶正中,入发际五分的**前顶穴**,以镇惊安神。第三针,落于足底蜷起时凹陷处的**涌泉穴**,引火下行,平抑肝风。
三针落下,手法如行云流水,认穴之准,下针之稳,令在场懂行之太医无不心中暗震。
然而,皇子抽搐之势仅稍减,并未完全平息。沈锦瑟眉头微蹙,心知此症异常凶险,寻常针法难以立刻奏效。她不再犹豫,拈起一根稍长的金针,目光锁定皇子十指尖端,距离指甲游离缘约一分处的**十宣穴**!
“她要做甚?莫非要用**十宣放血**?!”一位年迈太医惊呼出声。十宣放血,乃治疗高热昏厥、惊风闭症的急救要法,效猛力宏,但用于如此幼童,风险极大!
沈锦瑟眼神锐利,手起针落,迅捷无比地在皇子十指指尖各刺一针!殷红的血珠立刻沁出。说也神奇,这十针过后,皇子剧烈的四肢抽搐竟肉眼可见地平息下来!
但这还不够!皇子依旧昏迷,呼吸微弱。沈锦瑟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她知道,必须打通最重要的关窍。她再次拈起一针,目光投向皇子唇上,人中沟上三分之一与下三分之二交点处的**水沟穴**(即**人中穴**深处),此穴为督脉、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之交会穴,是醒脑开窍之第一要穴!需深刺方能起效!
她凝神静气,将金针缓缓而坚定地刺入水沟穴,并行以轻柔的捻转泻法。这一刻,整个临水殿静得能听到银针破风的微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锦瑟内心却不合时宜地吐槽起来:“这要是在现代,一针安定下去比什么都强。现在倒好,全凭老祖宗的手艺和我这穿越带来的‘知识外挂’硬刚。老天爷,这‘沉浸式古代行医体验’未免也太***了点,下次能给配个ICU吗?”
就在她内心腹诽之际,指下忽然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紧接着,三皇子萧宝儿喉间“咕”的一声,一口浓痰咳出,随即“哇”地一声,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啼哭!
哭声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临水殿!
“哭了!殿下哭了!”
“天佑殿下!天佑我朝啊!”
“活了!真的救活了!”
各种惊呼声、庆幸声、不可思议的赞叹声瞬间充斥大殿。
李嫔几乎是瘫软在地,泪如雨下,这回却是喜极而泣。皇帝萧衍紧绷的面容骤然松弛,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大步上前,看着乳母怀中虽然虚弱哭泣、但面色已逐渐转红、呼吸也趋于平稳的幼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沈锦瑟这才缓缓将金针逐一取出,用绢帕擦拭干净,收入针囊。她起身,因精神高度集中和体力消耗,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随即稳住,对着皇帝躬身一礼:“陛下,殿下急惊风已暂缓,痰厥已通。然此症易反复,需静养,并辅以清热化痰、平肝熄风之汤药精心调理。后续调理方子,臣女可写下,交由太医院诸位大人斟酌使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既陈述了结果,也点明了后续注意事项,更将开具正式药方的“功劳”谦逊地让予太医院,给足了台阶。
沈锦瑟成功救回三皇子,完成了一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救治。她的“神医”之名,不再仅限于市井传闻,而是在这大靖朝权力核心的宫宴之上,得到了最权威、最无可辩驳的证实。她从一个备受质疑的“棺中复生女”,一跃成为力挽狂澜、救下皇室血脉的功臣。
应对随之而来的皇帝封赏、各方势力的重新评估,以及必然更加汹涌的明枪暗箭。
在沈锦瑟施救的全过程中,萧绝始终立于她身侧不远处,沉默如山。他未曾出言干扰,也未有任何动作,但那道落在她专注侧影上的目光,却比平日更深沉了几分。在她身形微晃的刹那,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种超越利用价值的、名为“欣赏”乃至更深层次的情愫,在无声中滋长。
在皇子性命垂危的极限环境下,沈锦瑟抛开了个人安危与得失算计,将医者对生命的敬畏与守护置于首位,完成了职业身份的一次神圣升华。而皇帝、李嫔乃至众人面对生死时的反应,亦将人性的脆弱、自私与关爱交织展现。
皇帝萧衍俯身,亲自将仍在轻声啜泣的幼子抱入怀中,感受着那失而复得的温热与生机,他再抬眼看向沈锦瑟时,目光已截然不同,那里面充满了审视、赞赏、探究,以及一丝帝王独有的、深不见底的算计。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沈氏锦瑟,救驾皇子有功,于社稷有功。朕,心甚慰。你说,朕该如何赏你?”
这一问,看似恩宠,实则又是一重新的考验。是求财?求名?还是求一份安稳?帝王之心,深似海。沈锦瑟刚刚渡过一场性命攸关的医术考验,下一场关乎未来道路选择的权谋博弈,已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