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一缕轻烟,从无边的黑暗与虚无中缓缓收拢。
首先回归的不是视觉,而是触觉。
林轩感到自己正躺在一块坚硬而硌人的板子上,身上盖着的东西粗糙单薄,远非医院病床的柔软洁白。
然后,是嗅觉。
一股复杂的、浓烈的气味涌入鼻腔——潮湿的霉味、隔壁传来的油腻食物气息、淡淡的垃圾腐臭味,还有……一种鲜活、蓬勃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这气味如此真实,如此粗粝,与他记忆中消毒水的冰冷洁净截然不同。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被烟火熏得发黄的木质天花板,几缕蛛网在角落轻轻摇曳。
他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下是薄薄的、带着皂角味的旧褥子。
这不是病房!
这个认知像电流一样击穿了他的混沌。
他“嚯”地坐起身,动作敏捷得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没有熟悉的、仿佛要碾碎每一根骨头的剧痛,没有因化疗而产生的深入骨髓的虚弱无力。
他抬起双手,眼前是一双年轻、虽然粗糙却充满力量的手,指节分明,皮肤下是温热的血液在奔流。
他颤抖着伸出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
尖锐而清晰的疼痛感!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交织着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这并不算清新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痛饮生命的甘泉。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为了悲伤,而是为了这失而复得的、最基本的“活着”的体验。
那位面之心没有骗他。
他真的离开了那间白色的死亡囚笼,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世界。
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后,林轩开始仔细观察周遭。
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一个破旧的木柜,几乎再无他物。
唯一的窗户开着,窗外是嘈杂的市井人声。
他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一座庞大、拥挤、仿佛由无数违章建筑拼接而成的旧式城寨映入眼帘。
楼房密密匝匝,阳台和外墙上伸出的竹竿,晾晒着各式衣物,像万国旗般迎风招展。
孩子们在狭窄的巷道里追逐打闹,主妇在门口的水龙头下洗菜,小贩的吆喝声、邻居的争吵声、电视机的杂音……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嘈杂的生命律动。
墙上一张斑驳的告示,写着“猪笼城寨物业管理处”几个大字。
“猪笼城寨……”林轩喃喃自语,心脏再次剧烈跳动。
这个名字,结合眼前的景象,指向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故事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当务之急,是确认时间点,并想办法在这里立足。
他摸了摸身上,找到了一些这个时代的纸币,数额很小。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物价,并用这点钱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食物和住所。
林轩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楼梯,真正融入了这片市井之中。
他的出现引来了一些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他身上的粗布衣服虽然普通,但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久病初愈的痕迹)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书卷气又有些茫然的眼神,让他像个“异乡人”。
他找到一个面摊,用最小的那枚硬币买了一碗最便宜的清汤面。
面摊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林轩一边慢吞吞地吃着(他需要适应正常进食),一边试图搭话:“老板,生意几好喔。
呢度租间房,大概要几钱啊?”
(老板,生意不错啊。
这里租间房,大概要多少钱?
)他尽量模仿着生涩的粤语口音。
老板抬眼看了看他,含糊地报了个数,又低头忙活去了。
价格比林轩预想的要低,但他身上的钱也只够付一个月租金,之后就必须找到生计。
正吃着,一阵尖锐的女声传来:“水费不用钱啊!
开这么大水龙头!
败家玩意!”
只见一个穿着睡衣、头发上满是卷发棒、叼着烟的肥胖女人,正对着一个洗菜的租客破口大骂,气势惊人。
是包租婆。
林轩立刻确认了。
那么,这个世界的主角,那个梦想着加入斧头帮、出人头地的阿星,现在应该也在这里。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巷口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不合身衬衫、试图摆出凶狠模样的年轻人,正对着几个踢球的小孩虚张声势:“喂!
小子,知不知道我是谁?
斧头帮铁拳阿星啊!
把球拿来!”
那夸张的表情、外强中干的模样,不是阿星是谁?
而他身边那个胖乎乎的跟班,自然是肥仔聪了。
林轩静静地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再是屏幕外的看客,而是即将踏入这故事之中的“变量”。
吃完面,林轩在城寨里慢慢踱步,更加仔细地熟悉环境。
他看到了一家挂着“神醫”牌子、实则给人正骨的诊所(油炸鬼的铺子),一家裁缝铺,还有一个巨大的露天楼梯井,那是电影里高手对决的经典场景。
当他经过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时,看到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围着一个卖水果的老婆婆,显然是想要找麻烦。
林轩皱起眉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阻止。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背心、肌肉精悍的汉子(苦力强)扛着沉重的麻袋默默走过。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那双平静却带着压迫感的眼睛,冷冷地扫了那几个青年一眼。
那几个青年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嚣张气焰瞬间消失,悻悻地散开了。
苦力强依旧沉默,扛着麻袋继续前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这城寨果然藏龙卧虎。
苦力强那一眼,是一种无言的警告和庇护。
这也让林轩对这个世界“侠义”的底层逻辑,有了最初的感受。
傍晚,林轩用大部分钱向包租婆租下了那个小房间一个月。
包租婆一边数钱,一边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新来的?
规矩点啊,不准惹事!”
安顿下来后,林轩再次走到窗边,看着华灯初上、更显拥挤喧嚣的城寨,一种奇异的真实感包裹着他。
他活过来了,在一个充满危险与机遇的世界。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楼下最阴暗的角落。
白天那个位置空着,此刻却多了一个蜷缩着的身影——一个衣衫褴褛、靠着墙根似乎睡着的老乞丐。
就在林轩看向他时,那老乞丐仿佛有所感应,竟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精准地对上了林轩的视线。
没有乞讨,没有言语。
那老乞丐只是对着林轩,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抬起脏兮兮的手,指了指林轩,又指了指天空,最后重新低下头,打起鼾来。
这个动作无比自然,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个疯乞丐的呓语。
但林轩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绝对没有看错!
那眼神,那一指,绝非偶然!
这个老乞丐,就是“观者”阿尔法的化身?
他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是提示,还是仅仅是个玩笑?
林轩站在窗前,夜色渐深,城寨的灯火在他眼中明灭不定。
重生的喜悦渐渐被一种沉重的使命感取代。
他知道,他的第一个考验,己经悄然开始了。
在这个龙蛇混杂的猪笼城寨,他这只意外飞入的蝴蝶,将如何扇动他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