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三的子夜，柴房屋顶的破洞漏下的雪籽像针似的扎下来，正巧落在沈知微滚烫的额头上。
冰意钻心，她猛地睁眼，喉咙干得发裂，胸腔里火烧火燎——高烧不仅没退，反倒更烈了。
可她连哼都没哼一声，第一反应就是摸向怀中夹层——那只装着毒老鼠的小木盒还在，盒身被体温焐得微暖，里面的死鼠早己僵硬如铁。
这是她从柴房角落翻到的唯一物证，是能戳穿世子“病死”谎言的救命稻草，绝不能丢！
她咬着牙挣扎坐起，借着破窗透进的惨淡月光，手脚并用地把木盒往草堆最深处塞。
又抽了几根粗壮的干柴，在上面摆了个不起眼的三角形标记——她懂证据保全的道理，哪怕只有一只死鼠，也要做到不被毁、不被挪、不被反咬一口。
刚藏好，门外就传来轻得像猫步的脚步声，急促又慌张。
“沈姐姐！
是我！”
春桃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带着哭腔，随即一个油纸包和一小块粗麻布被塞了进来，“赵伯托我送的退烧药，他说这药劲大，能压高烧！
还有这个，是王婶让我转交的！”
沈知微指尖一触那粗麻布就僵住了——布角的针脚又密又实，拐角处还打了个小巧的死结，这是王婶独有的针法！
父亲生前总说，王婶的针线最是牢靠，打结从不会散。
原来赵伯和王婶都在暗中帮她，她不是孤身一人在闯这鬼门关！
她飞快将药粉藏进衣襟，把粗麻布缠在冻得发紫的手腕上，压着嗓子问：“赵伯有没有说别的？
参汤和购毒的事查到了吗？”
“查到了！”
春桃的声音发颤却清晰，“参汤是周嬷天天亲自送的，最后三天更是她喂进世子嘴里的！
赵伯还说，主母最近频繁去西街药铺，一口气买了五斤附子！
而且……而且粮仓的军粮账不对劲，账面买了三千石，实际入库少了三成！
他不敢细查，怕被周嬷发现灭口！”
附子！
沈知微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这是慢性剧毒，和她前日在灵堂发现的“参汤泛青”的断肠草症状一合，正好对上世子舌乌、甲黑、咳血而亡的死状——两种毒药合用，歹毒至极！
“你立刻回去传信！”
她语速快得像打鼓，生怕耽误春桃，“让赵伯重点盯两笔账：一是药铺‘五斤附子’的支出凭证，必须要药铺的红印；二是军粮的入库单，对比账面和实际收粮数，找‘账实不符’的铁证！
运输流、资金流、收货收据流对不上，林氏就赖不掉！”
“我记牢了！”
春桃的脚步声刚要远去，又折回来补了句，“姐姐快吃药！
周嬷说明天头七要让你去灵堂‘赎罪’，你得撑住！”
赎罪？
沈知微冷笑。
怕是要趁机灭口吧。
她摸出怀中剩下的半块霉窝头，掰了点蘸着融化的雪水慢慢嚼——她不能现在吃药，退烧药劲大，万一睡死过去，明天灵堂就是她的坟场。
林氏的“无声之刑”才刚开始，她要主动掀桌子！
前世做危机公关时的铁律在脑海里炸开：“舆论先于公堂，真相要靠流言烧！”
林氏不是想给她扣“疯癫”的帽子吗？
那她就疯得彻底，把“附子毒杀”的真相裹在疯话里，传遍整个侯府！
她猛地撕下衣襟一角，牙齿狠狠咬破指尖，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忍着疼，她一笔一划写下：“世子非病死，参汤藏断肠草，附子为证！”
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子以命相搏的狠劲。
刚把***塞进草堆缝隙，门外就传来婆子换班的粗声粗气。
沈知微立刻拔高声音，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被冤魂附了身：“世子！
你回来啊！
我知道是谁害你！
是林氏！
她在参汤里加了附子！
还有军粮！
军粮的账被她做了手脚！”
“我的娘！
这疯婆子又嚎了！”
一个婆子吓得声音都变调了，“主母早说了，她是被井里的冤鬼缠上了，果然没错！”
“别喊！”
另一个婆子慌忙拽她走，“前几天马厩的军马莫名其妙瘸了，府里本就邪门！
万一被主母听见我们嚼舌根，有你好果子吃！”
脚步声越走越远，沈知微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成了。
“附子”和“军粮账”这两个炸雷，己经种进了下人的心里。
用不了一个时辰，这些话就会像野草似的疯长，烧得林氏坐立难安。
这时她才摸出退烧药粉，混着雪水咽了下去。
药劲很快上来，高烧的灼热感渐渐消退，脑子也清明得可怕。
她开始在心里飞速默算账目，这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刀。
药铺上月支银三两，购附子五斤；军粮账面支银一万五千两，采买三千石，实际入库却少九百石……林氏要毒杀世子，要堵军粮亏空的窟窿，这些账目里必然藏着她的罪证！
父亲教的“三流一致”原则在脑海里清晰浮现：只要赵伯能拿到药铺的盖章凭证和粮仓的入库单，证明账面和实际对不上，林氏就百口莫辩！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柴房角落——那根尖端锋利的断柴还在。
她走过去捡起来，紧紧攥在手里，木刺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
这是她的第二道防线，是明天灵堂之上，必要时鱼死网破的武器。
寒风卷着雪粒狠狠砸在窗户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像催命的鼓点。
可沈知微的心里，却燃着一团熊熊烈火。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冲喜妾，而是在绝境中布网的猎手。
林氏要她疯，她就用疯话传真相；林氏要她死，她就用账目掘坟墓。
她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小禾的青色发带，冰冷的布料贴着皮肤，让她的眼神愈发锐利。
明天就是头七，灵堂之上，她要让所有罪孽，都暴露在烛火之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