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谢君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玉床上。
身下的玉石触手生寒，却奇异地带走了一丝他灵魂深处的钝痛，让混沌的意识清明了几分。
他撑起身，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极为简洁的石室，西壁光滑，泛着玉石特有的温润光泽，除了这张玉床，便只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再无他物。
空气里弥漫着与那清浮仙尊身上相似的、清冽的寒意，以及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
没有烛火，室内却并不昏暗，柔和的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均匀地洒满每一个角落。
这里是……寒山？
他真的离开了琅琊书院，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传说中的仙家之地？
“你醒了。”
门口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
谢君临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道袍、梳着双髻的小道童，正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道童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眼睛圆溜溜的，好奇地打量着他。
“仙尊吩咐，你醒了就用些清粥。”
小道童将托盘放在石桌上，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晶莹剔透仿佛由珍珠熬煮而成的粥，以及一小碟翠绿的、不知名的腌菜。
“多谢……”谢君临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这里是？”
“这里是清浮仙尊的洞府，‘静虚天’呀。”
小道童似乎有些活泼，“我叫明月，是负责打理外间药圃的。
仙尊说你要在这里住下，跟他修行了，是真的吗？”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清浮仙尊……修行……这几个字砸在谢君临心头，让他一阵恍惚。
那不是梦。
“我……不知。”
他摇了摇头，老实回答。
他确实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也不知道那所谓的“根骨”和“缘分”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一个凡人书生。
明月眨了眨眼，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但也没多问，只是催促道：“快吃吧，这‘玉髓米’熬的粥，对稳固神魂、涤荡凡尘有好处的。
仙尊说了，你魂魄初定，需要温养。”
谢君临确实感到腹中饥饿，也不再推辞，道了声谢，端起粥碗。
粥入口温润，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滑入喉中，仿佛一股暖流扩散到西肢百骸，连日的疲惫和那股灵魂深处的钝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他用完粥，明月收拾了碗碟，又道：“仙尊让你醒了之后，可以去外面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不过切记，莫要靠近东面的‘冰渊’，那里寒气极重，不是你现在的身子能承受的。”
谢君临点头记下。
待明月离开，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了石室。
门外是一条宽阔的玉石回廊，廊外云海翻腾，几乎与廊齐平。
放眼望去，无数亭台楼阁、飞檐斗角点缀在云雾缭绕的山峦之间，若隐若现，宛如仙境画卷。
偶尔有仙鹤清唳，振翅掠过云层，留下道道白痕。
空气清新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清灵之气渗入肺腑，洗涤着从凡尘带来的浊气。
这就是修真之人居住的地方吗？
他沿着回廊慢慢行走，试图理清思绪。
琅琊书院的一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同窗的嬉笑，先生的教诲，家中父母期盼的眼神……可这一切，都被那场诡异的沉睡和这突如其来的“仙缘”割裂了。
那位清浮仙尊，为何独独带他回来？
他口中的“根骨”是什么？
自己为何会失去意识，出现在寒山绝顶？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却没有答案。
他走到一处突出的观景台，凭栏远眺。
云海在脚下奔腾，气势磅礴。
在这里，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过去的圣贤书，追求的功名利禄，在这云海仙山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在看什么？”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谢君临一跳。
他猛地回头，看到清浮仙尊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后，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眸中的星河似乎比昨日更加深邃。
“仙……仙尊。”
谢君临连忙行礼，心中有些忐忑。
面对这位高深莫测的仙人，他本能地感到敬畏。
清浮仙尊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无垠云海。
“凡尘俗世，于此地观之，不过沧海一粟。”
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既入此门，前尘往事，当如过眼云烟。”
谢君临心中一紧。
过眼云烟？
谈何容易。
那是他十几年来全部的生活和记忆。
“仙尊，”他鼓起勇气，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学生……为何会在此处？
学生只是一个普通书生，于修行一道，一窍不通。”
清浮仙尊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深处。
“机缘巧合，亦是命数使然。”
他的回答依旧玄奥，“你非普通书生，只是你尚未自知。
至于修行……”他顿了顿，“本座既收你为徒，自会教你。”
他说完，不再解释，转而道：“今日起，你每日卯时初刻，至‘问道坪’等候。”
“问道坪？”
谢君临茫然。
清浮仙尊袖袍微微一拂。
谢君临只觉眼前一花，周遭景象再次变幻。
定睛看时，己不在那观景台，而是身处一座极为宽阔平坦的石坪之上。
石坪位于一座侧峰之巅，方圆数百丈，光滑如镜，边缘立着几根古老的石柱，上面刻满了模糊的符文。
这里的气息更加清灵，甚至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呼吸融入体内。
“此地便是问道坪，日后你修习道法之处。”
清浮仙尊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今日，你先在此***，尝试感应周身天地灵气的流动。
摒弃杂念，心神放空，用意念去‘看’，去‘听’。”
说完，清浮仙尊便不再言语，只是负手立于一旁，仿佛化作了一尊守护石坪的玉像。
谢君临依言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努力按照指示去做。
然而，摒弃杂念谈何容易？
书院、父母、同窗、那场诡异的穿越、仙尊莫测的态度……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只能感觉到石坪的冰冷，听到风吹过石柱发出的微弱呜咽，至于什么“天地灵气”，根本毫无头绪。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腿开始发麻，心神却愈发烦躁。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缕极细微的、冰凉的触感，仿佛初春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浸润了他的感知。
它流淌在周围的空气中，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
谢君临心中一动，努力集中精神去追寻那丝感觉。
就在这时，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冷香，极其微弱地，拂过他的灵台。
这香气……他猛地睁开眼！
是梦里的那个味道！
是他在混沌中最后嗅到的那缕幽香！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清浮仙尊，想询问什么。
却见清浮仙尊依旧静立原地，目光遥望着远空，侧脸在云霭中显得格外清寂疏离，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察觉到他刚才那瞬间的异样。
那缕冷香也如同幻觉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君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重新闭上眼，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
这寒山，这仙尊，这修行，还有这莫名熟悉的冷香……一切都笼罩在重重的迷雾之中。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踏入的，并非一条平坦的仙途，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谜局。
而他现在，连这谜局的边角，都尚未触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