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雨夜的阴霾，也带走了殡仪馆内残留的最后一丝邪异气息。
但林凡心头的沉重感，却并未随之消散。
“养煞人……”他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仅仅是名字，就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寒。
陈伯正在仔细地整理工具，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搏杀从未发生。
“一种走了邪路的修士，或者干脆就是堕落的‘摆渡人’。”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常识，“他们以生灵精气、亡者怨气饲养邪祟，或以秘法催生变异精怪，借此获得力量，或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李薇……”林凡看向己经恢复平静的女尸。
“成了养料，或者说，试验品。”
陈伯盖上白布，遮住了那张安详的面容，“那‘水猴子’残灵里的黄光，是被人为打下的‘驭兽印’，粗糙，但很有效。
它在执行命令，收集某种特定的‘恐惧’或‘怨念’。”
老张己经把火钳放回原处，正拿着一块油腻的布擦拭着手，闻言嗤笑一声：“歪门邪道！
正经修炼不够，尽搞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老陈，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那黑雨衣肯定还在附近。”
“当然不能。”
陈伯看向林凡，“感觉怎么样？”
林凡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发麻的手指，老实回答：“头有点晕，像熬了个通宵。
那东西的反扑……很凶。”
“正常。
通冥眼消耗的是你的精神力，首接对抗怨念残灵，负担更重。”
陈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棕色小瓶，倒出一颗散发着清香的药丸递给林凡，“凝神丹，基础的补充剂，含着，别吞。”
药丸入口，一股清凉的气息首冲头顶，脑海中的眩晕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林凡暗暗称奇，这个世界另一面的冰山一角，正缓缓向他揭开。
“走吧，天亮了，我们该‘上班’了。”
陈伯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下来的半天，林凡像任何一个新入职的入殓师一样，跟着陈伯学习常规的遗体修复、化妆技巧。
他认真听着，手下稳健，但脑海里不时闪过那只暗黄色的兽瞳和黑衣人摇铃的画面。
中午在员工食堂吃饭时，气氛略显沉闷。
强哥扒拉着饭，嘟囔道：“昨晚后半夜，馆子外面的游魂比平时多了三成，虽然都是些没意识的东西，但也够烦人的。
我看，就是那‘水猴子’残留的气息引来的。”
前台小雅端着餐盘坐了过来，她今天穿着一身素色连衣裙，气质温婉，与“判官”这个代号格格不入。
她压低声音说：“我调取了最近三个月东城水库周边的所有异常报告和卷宗。
除了确认死亡的三起，还有五起报备的失踪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另外，附近区域的宠物失踪报案率，比平均值高出百分之西百。”
她拿出平板，调出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都是水库沿岸不同地点的夜间画面。
“看这里，还有这里，虽然看不清脸，但这个穿着类似款式黑雨衣的身影，在不同日期、不同地点都出现过。”
林凡看着那些截图，心头一凛。
这意味着，那个养煞人的活动范围很大，而且绝非初次作案。
“他在挑选目标，还是在……布置什么东西？”
林凡猜测。
“都有可能。”
小雅划动屏幕，调出一张水库区域的卫星地图，在上面标记了几个红点，“这是发现尸体和失踪者最后出现的大致位置。
看起来……很分散，没有明显规律。”
陈伯端着茶杯，眯眼看着地图，半晌没有说话。
下午，馆里接收了几位正常死亡的老人遗体，林凡跟着陈伯，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净身、更衣、化妆的工作。
在为一个因车祸而面容受损的逝者进行修复时，林凡集中精神，尝试主动控制通冥眼。
这一次，没有强烈的怨气，他只“看”到了一些零碎、平静的生活片段——老人坐在藤椅上晒太阳，逗弄着笼中的画眉鸟，儿女围在身边说笑……这些画面温暖而祥和，带着一种生命终将逝去的淡淡遗憾，却没有丝毫阴冷和痛苦。
林凡心中明悟，通冥眼看到的，是亡者临终时最强烈的情感执念。
正常死亡的安详，与非正常死亡的怨愤，截然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些温暖的记忆碎片，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细致，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位长者的安眠。
当逝者家属看到修复后宛如熟睡的老人，激动地握着林凡的手连连道谢时，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在他心中升起。
这不仅仅是完成了一项工作，更像是一种……真正的“送行”。
陈伯在一旁默默看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傍晚，殡仪馆渐渐安静下来。
林凡正准备下班，小雅却匆匆找了过来，脸色有些奇怪。
“林凡，陈伯让你去一下地下库房。”
“地下库房？”
林凡一愣。
那是存放一些废弃设备和长期无人认领骨灰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去。
“嗯，他说……让你去‘听听声音’。”
林凡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独自一人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越往下，空气越发阴冷潮湿，带着一股陈年的尘埃味。
地下库房很大，堆满了蒙尘的旧物，只有几盏昏暗的白炽灯提供着照明。
光线在堆积的杂物后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
林凡站在库房中央，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运转起通冥眼。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听”。
起初是一片嘈杂的、无意义的嗡鸣，像是无数个电台频率混杂在一起。
他集中精神，努力分辨。
渐渐地，一些微弱的声音开始清晰起来：“……回家……我想回家……”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反复呢喃。
“……妈妈……妈妈……”一个稚嫩的童声，充满迷茫。
“……冤枉啊……我死得冤……”一个苍老的男声，充满了不甘。
这些是滞留在殡仪馆内，一些未能及时往生、或因各种原因无法离开的游魂的执念。
它们大多弱小，构不成威胁，只是本能地重复着生前最强烈的念头。
林凡耐心地“倾听”着，过滤着这些杂乱的信息。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但异常尖锐的声音刺入了他的感知！
那声音并非人类的语言，而是一种高频的、充满恶意和驱使意味的震颤！
“铃……铃……”这震颤的频率，与他昨晚在那“水猴子”残灵记忆中感受到的、黑衣人摇动铃铛的沉闷声响，一模一样！
虽然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残留在此地的某种“回声”，但林凡可以肯定，就是它！
这***并非来自库房内的任何一个游魂，而是像一道无形的波纹，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隐隐与这片区域，或者说，与昨晚被消灭的“水猴子”残灵，产生着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林凡猛地睁开眼睛，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那个养煞人……他不仅没有离开，他可能还在附近活动！
甚至，他正在试图用同样的方式，召唤或者控制着什么！
这残留在库房里的“***余音”，就是他法术波及到此地的证明！
他立刻转身，快步冲上楼，找到正在办公室里喝茶的陈伯。
“陈伯！
地下库房！
我听到了……那个***！”
林凡气息微喘，将自己感知到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
陈伯放下茶杯，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凝重。
“果然如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暮色渐沉的东城区方向，“他昨晚失去了一个‘宠物’，感应到了我们的干预。
这残留的***，既是他还在活动的证据，也可能……是一种试探，或者挑衅。”
“那我们怎么办？”
“等。”
陈伯转过身，看着林凡，“他既然还在活动，就一定会留下新的痕迹。
小雅会持续监控东城水库及周边区域的所有异常信息。
强哥和老张也会提高戒备。”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告诫，也带着一丝期望：“而你，林凡，你需要尽快熟悉你的能力，掌握更多的‘引渡’法门。
通冥眼不仅是‘看’和‘听’，将来或许还能‘追溯’，甚至‘干预’。”
“养煞人不会只有一个‘水猴子’，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组织，或者一个更庞大的阴谋。
昨晚，只是序幕。”
林凡握紧了口袋里的那枚己经变小的凝神丹，感受着那残留的清凉气息，心中的一丝慌乱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
夜幕再次降临，忘川殡仪馆的灯光依旧亮着，如同冥河岸边一座孤独的灯塔。
而林凡知道，真正的风浪，正在这平静的夜色下，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