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剧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意识沉浮间，是长庚那双冰冷彻骨、再无半分温情的眼眸，以及乌尔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恨意如毒火，焚尽了他的五脏六腑。
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预想中的柴房腐臭并未出现，吸入鼻腔的，是清冷干燥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檀香的空气。
视线聚焦，头顶是熟悉的、侯府主院厢房才有的青纱帐顶。
他……没死？
不，不对。
这身体轻盈，毫无久病沉疴的滞涩感，西肢也充满了年轻的力量。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这陈设，分明是他刚被指给那位初回侯府、身负不详煞气的长庚殿下当夜，所居的临时住所！
指尖触到枕下，硬物的轮廓让他心头巨震。
他颤抖着摸出来，那是一本薄薄的、他亲手默写缝订的册子，封皮无字，里面却密密麻麻记载着他前世呕心沥血搜集、最终却来不及用上的，关于压制乌尔骨煞气的药方残篇，以及一些北境关键的兵防要点与未来事件节点。
重生……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一切悲剧尚未不可挽回的起点！
巨大的狂喜与蚀骨的恨意交织，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死死攥紧那本册子，指甲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嘶吼。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孤寂与痛楚。
是长庚。
顾昀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细微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凄清，庭院中，那个如今尚且单薄稚嫩的少年身影，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他抱着双膝，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微微耸动，不是在哭，更像是在抵抗某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冷与痛苦。
那萦绕在他周身若有若无的、常人难以察觉的黑色煞气，此刻如同脆弱易碎的蝶翼，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这就是未来那个铁血冷酷、亲手……将他推入绝境的帝王？
此刻的他，不过是个无依无靠、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小可怜。
前世的恨意与眼前这幅景象带来的剧烈心痛疯狂拉扯。
顾昀闭上眼，前世长庚最后那冰冷的一瞥，与此刻石阶上这孤寂蜷缩的身影重叠。
忽然，庭院中的长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精准地望向顾昀所在的窗口！
那双眸子，在月色下亮得惊人，不像少年人该有的清澈，里面盛满了警惕、惊疑，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一丝暖意的渴望与畏惧。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
顾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长庚就那样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周身的煞气似乎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躁动起来，让他不适地蹙紧了眉头，脸色在月光下更显苍白。
顾昀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
他推开窗户，夜风瞬间涌入，吹动他未束的墨发。
他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回望那个未来将搅动天下风云，此刻却脆弱得一触即碎的少年。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筹谋，在这一刻，都汇聚成一个清晰无比、坚定如铁的念头——逆转宿命！
他要救他，也要……让那些负他、害他之人，付出代价！
他看着月光下那个警惕又孤寂的少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重生而来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殿下，夜露深重，当心着凉。”
这句话，打破了死寂，也打破了前世既定的轨迹。
长庚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这个被硬塞过来的、据说只是用来安抚他煞气的不起眼“侍从”，会在此刻，用这样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态度，对他说话。
他没有回应，只是那审视的目光，更加锐利了几分，仿佛要穿透顾昀的皮囊，看清他内里究竟藏着什么。
顾昀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知道，从推开这扇窗、说出这句话开始，他与眼前这个少年，那纠缠两世的宿命之轮，己然再次转动。
而这一次，执棋者，是他顾昀。
他看着长庚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惊疑与探究，心中无声地宣告——殿下，这一世，你的煞气，你的江山，你的宿敌……还有你，都由我来接手了。
你，准备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