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流阅书苑!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闻璟归芜

第2章 被驱逐

发表时间: 2025-11-09
阿芜的脊背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石头——不,这个徒手拧断人脖子,衣襟里藏着龙纹玉佩的男人——依旧用那种湿漉漉的、等待投喂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刚才他只是拍死了一只恼人的蚊蚋,而非结束了一条悍匪的性命。

浓郁的血腥气在午后沉闷的空气里弥漫开,混杂着泥土和废墟的尘埃味,令人作呕。

“娘子?”

见阿芜久不回应,他眼底那点期盼的光黯淡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声音更轻了些,“……不能吃吗?”

阿芜的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藏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着那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冰冷的铁锈硌着掌心破皮的嫩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维持着她摇摇欲坠的冷静。

她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双过于纯净的眼睛,也不去看地上那具以诡异角度扭曲着的尸体,只盯着远处被匪兵马蹄践踏得一片狼藉的菜苗地。

那些刚刚冒头的、嫩绿的希望,此刻东倒西歪,沾满了污泥。

“……先把这里,收拾了。”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石头立刻点头,毫不迟疑。

他转身,看向那具尸体,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处理杂物的平静。

他弯腰,单手抓住匪首的腰带,像拎一捆干柴般,轻松地将那沉重的身躯提了起来,大步走向废墟深处。

阿芜看着他消失在断墙之后,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自己走向那片被毁的田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倒伏的菜苗一株株扶正,培上土。

动作机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仿佛只要将这些绿色的幼苗救活,就能证明些什么,抓住些什么。

泥土沾满了她的手指,混合着之前翻找废墟留下的旧伤,隐隐作痛。

但她需要这痛感,需要这具体而微的劳作,来压住心底翻涌的心情。

他是什么人?

那玉佩……龙纹,那是皇家,或者至少是极贵极重的权贵才能僭越的象征。

一个失忆的、拥有非人力量的、杀起人来如同蝼蚁的……贵人?

而她,一个乡野孤女,竟让他叫了这么久的“石头”,还让他为自己锄地、抓鱼、清理秽物……阿芜不敢再想下去。

过了一会儿,石头回来了,手上沾着泥土,衣摆也蹭脏了些,但脸上很干净,那抹血痕被他用河水仔细洗掉了。

他走到阿芜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蹲下,默默地看着她抢救菜苗,然后伸出手,也想帮忙。

“别动!”

阿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

石头的手僵在半空,有些无措地看向她。

阿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放缓了语气:“……你的手,刚碰过……脏东西,去河边仔细洗干净。”

“哦。”

石头乖乖应了一声,站起身,朝着小河走去。

背影依旧挺拔,步伐稳健,看不出丝毫刚刚杀了人的影响。

阿芜看着他的背影,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不是伪装,他是真的……不觉得那有什么。

就像人不觉得踩死一只蚂蚁需要背负罪责。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提起任何关于匪兵、关于杀戮的事情。

阿芜用之前存下的一点粗盐,将石头捞回来的那条最大的鱼腌了,放在瓦片上用小火慢慢烤得焦香。

没有红烧肉,只有烤鱼和一如既往的野菜粥。

石头吃得很香,仿佛白天的事情从未发生。

他甚至小心地将鱼腹最嫩、刺最少的那块肉剔出来,想要放到阿芜碗里。

阿芜下意识地避开了。

他的手顿在半空,眼神里迅速蒙上一层委屈的水光,默默地将那块鱼肉塞进了自己嘴里,低下头,不再看她。

阿芜心头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有些涩然,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夜里,阿芜睡得极不安稳。

闭上眼,就是雪亮的马刀,匪首狞笑的脸,还有那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望向对面草堆上蜷缩的身影。

月光透过破庙的顶棚缝隙,零星地洒落。

她看见石头的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怪物搏斗。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惊醒。

阿芜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

忽然,他猛地一个抽搐,右手五指倏地收紧,虚空一握,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那双紧闭的眼帘下,眼球在剧烈地滚动。

一股凛冽的、如同实质的杀气,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虽然只有一瞬,却让阿芜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她猛地闭上眼,假装熟睡。

几乎在她闭眼的同时,对面草堆传来了窣窣声响。

石头醒了。

他坐起身,呼吸有些粗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阿芜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停留了许久许久。

然后,他轻轻地起身,走到庙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种与白日里全然不同的、孤寂而沉重的气息。

阿芜的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了,他那份懵懂的纯良之下,沉睡着一头何等可怕的凶兽。

而失忆,或许只是暂时禁锢那头凶兽的枷锁。

---第二天,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石头依旧沉默地干活,开垦更多的土地,去河边提水,将阿芜找到的、还算完整的瓦罐修补好。

只是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观察着阿芜的脸色,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谨慎。

阿芜也尽力表现得如同往常。

她指挥他干活,告诉他哪些野菜可以采,哪些蘑菇有毒不能碰。

但她不再让他离自己太远,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他的身影,带着警惕与衡量。

那枚玉佩,他没有再佩戴在外面,似乎也察觉到了那东西的不同寻常,妥善地藏了起来。

平静只维持了几天。

这天午后,阿芜正在整理他们仅有的那点家当——半袋黍米,一小罐粗盐,几件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勉强能穿的旧衣服,还有那把如今被她藏得更隐蔽的柴刀。

忽然,庙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正朝着山神庙而来。

阿芜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

石头也立刻停下了手里正在编织的、用来捕鱼的新藤网,警觉地抬头望向庙门。

很快,七八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村民出现在了庙门口。

为首的是村里的王老丈,算是村子里少数几个还算德高望重的老人之一。

他们堵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扫过庙内,最后定格在阿芜和石头身上。

气氛有些凝滞。

王老丈清了清嗓子,干瘦的脸上带着几分尴尬,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决:“阿芜啊,”他开口道,“你们……不能住在这里了。”

阿芜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王老丈,这是为何?

这山神庙,并非谁家私产。”

“是,山神庙是大家的。”

王老丈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抢着说道,是村里有名的赖皮赵三,“可你们住在这里,就是个祸害!

前天那些土匪,就是冲着你们来的吧?

要不是你这……你这相好的,”他忌惮地瞟了一眼沉默伫立、眼神渐冷的石头,“杀了那匪首,咱们村说不定就遭了大难!”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咄咄逼人:“可你们想过没有?

那伙土匪是散了,可他们万一回去搬救兵呢?

到时候找不到你们,拿我们这些剩下的老弱妇孺撒气怎么办?

你们这不是给村里招灾吗?!”

“赵三说得对!”

另一个妇人也附和道,脸上带着恐惧,“阿芜,我们知道你不容易,可你不能只顾着自己活,不管我们大家的死活啊!

你们俩外乡人,赶紧走吧!”

“对!

走吧!”

“离开我们村!”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看向阿芜和石头的目光里,充满了排斥、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石头那非人力量的忌惮。

阿芜看着这一张张或麻木、或激动、或躲闪的脸,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地崩之后,幸存者本就不多,各自在废墟里挣扎求存,人情早己淡薄。

她没想到,往日和善噢噢村民,迎来的不是互助,而是驱逐。

理由冠冕堂皇,为了大家的安全。

实则,不过是恐惧石头的力量,害怕被牵连。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石头,往前迈了一步。

他仅仅只是迈了一步,甚至没有任何动作,那些喧闹的村民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惊恐地看着他。

石头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落在阿芜紧握的拳头上,然后抬起眼,看向王老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反驳的力度:“我们走。”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阿芜,我护着。”

村民们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

阿芜也愕然抬头,看向石头。

他站在那里,身形不算特别魁梧,却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将所有的恶意与排斥都挡在了外面。

他眼神平静,甚至没有看那些村民,只是看着她,仿佛在说,有他在,去哪里都可以。

那一刻,阿芜心中五味杂陈。

恐惧未消,疑虑仍在,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却悄然渗入了冰封的心湖。

王老丈脸上有些挂不住,似乎还想说什么场面话,但在石头那平静无波却暗藏锋锐的目光注视下,最终只是嚅动了一下嘴唇,挥挥手:“……你们,好自为之吧。”

村民们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转身离开了,生怕走慢一步。

破庙前,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石头转过身,看着阿芜,眼神里带着询问:“阿芜,我们……去哪里?”

阿芜望着远处层叠的、在灾后更显荒凉的山峦,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弯腰,开始利落地收拾他们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将黍米袋子扎紧,瓦罐用草绳系好。

“上山。”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破庙的断壁残垣,投向莽莽山林,“山里,总有能活人的地方。”

她将捆好的行李背到自己身上,动作顿了顿,看向石头,语气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以后,别叫我娘子。”

石头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哦。”

阿芜不再多言,率先走出了山神庙,朝着村后那座巍峨沉默的大山走去。

石头默默跟上,步履沉稳,如同最忠诚的影卫。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荒芜的田埂和破碎的瓦砾上。

前路未知,山林险恶,但至少,暂时离开了这充斥着猜忌与遗忘的伤心之地。

而关于身份的秘密,关于力量的源头,关于那枚龙纹玉佩所牵扯的、遥不可及的过往与未来,都如同笼罩在群山之上的迷雾,等待着被一步步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