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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11-12

大纲“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呀,

好新鲜哪…”“师姐、师姐…”陈玉宝双手捧着一个油纸包,从阁楼下急急忙忙的跑上来。

彦凤莲赶快走到楼梯口,还没说出口“慢点”,小人儿已经被最后一个木梯板儿绊倒了。

上半身搁在阁楼的地板上,下半身还在楼梯阶的空档里,可双手却紧紧的捧着手上的油纸包,

生怕摔出来弄脏了。彦凤莲被这一吓,整个人向前扑去,没接住,却拉着手腕一起摔到地上。

“师姐”,陈玉宝还嘻嘻的笑着,“桂花酥”。…“侬晓得吗?梅园新进了一角儿,

响遏行云、一唱三叹,美哉、妙哉。”“是伐?侬小子怕是没见识。”“是额,我也听说过。

伊不仅唱的好,那身段,那样貌,老好看额。”一晃十年,

从乡间台子的“采茶戏”到如今大上海的“梅园”角儿。对于彦凤莲来说,

最大的变化可能就是身边的这个小人儿终于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

“师姐…师姐…”陈玉宝嘟着嘴,如小时候一样拉着彦凤莲的水袖,

“为什么不能让我唱李兆廷?谁的彩腔能比我好。”彦凤莲把袖子从陈玉宝的手里揪出来,

“就因为你是我弟弟,现不是乡下,一大班子人都要体谅些才好。”“又不是亲弟弟”,

陈玉宝小声嘀咕了一句,再提高了分贝,“要不让我和他们来个唱段比一比。

我反正再也不想当书童了。”“不行就是不行,别赖到这儿,我还要补妆。

你也去快快换戏服。”彦凤莲摇摇头,用勾笔描着下眼线。“师姐…”陈玉宝还在撒着娇,

准备又上手拽着她的衣角。彦凤莲回瞪了一眼,陈玉宝便站在原地,没敢再向前。

戴好状元帽,起身便准备上台去。“师姐…”陈玉宝在身后又轻轻的叫了一声,

彦凤莲没有回头,嘴角却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谁知纱帽罩婵娟…”…“小姐,这是刘大少爷送来的花篮,

还说想请你今天晚上小聚一下。”春红提着一个大花篮,纷红骇绿,红的是花,绿的是钞。

彦凤莲只瞄了一眼,“收起来吧。”“师姐,你不要去。”陈玉宝手上的红缨枪还没放下,

就快奔到彦凤莲的身边,一枪把春红手上的花篮挑翻。花篮在空中翻滚了两圈,

里面的鲜花和钞票稀稀落落的洒了一地。春红也因为这一惊,一***蹲在了地上。“小宝!

”彦凤莲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红缨枪,随手一劈,重重的打在陈玉宝的背上。

一声脆响把自己的心都跟着揪起来。“小姐…”春红急忙上前制止。“我今天就要让他知道,

我们吃的这碗饭就是看官儿赏赐的,由不得他这样糟践。

”彦凤莲把手上的红缨枪扔回给了陈玉宝。陈玉宝没吭一声,红着眼眶看着彦凤莲,

转身便出了后厅。彦凤莲如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坐回到凳子上,“给刘少爷说,

今晚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改天一定再谢谢他的好意。”...入梅之后,

雨便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下的人心焦,就像现在躺在床上如何翻来覆去都不能寐的彦玉莲。

“小宝回来了吗?”“没有,小姐。郑叔已经去找了。”春红把洗脸水端过来,

又忙着去把外衣给披上。“虽然这天也不太冷,可马上就到端午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外面...”彦凤莲说到一半,有点哽咽,“当初我怎么能下手那么重呢。

”春红乖巧的没有答话,把漱口的花茶端到床边。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

已穿好了旗袍褂子的彦凤莲急急忙忙的出了内阁朝外厅赶去。

那个天天在耳边聒噪着“师姐...师姐...”的人儿,如今满脸带血的趴在厅堂里。

“凤大角儿, 今朝没睏懒觉了啦。”刘武举一脚踩在陈玉宝的身上,脸上还挂着嬉笑,

“这是你家的小总桑吗?”彦凤莲捏着手绢不觉得用力了些,但脸上还低眉翘盼的回着话,

“ 吾老萨度额,昨天夜里睏伐着。侬搿抢身体好伐? ”装作不经意间看了陈玉宝一眼,

“哦,这是侬自嘎屋里头的阿弟啊。 侬今朝这是做啥子哪。”“昨个夜里,

伊从屋顶头 啊里得下额,

手底人还以为是招了贼人哪...”刘武举完全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侬格是自作自受”,

彦凤莲指着陈玉宝娇怒道,然后扭头对着刘武举桃腮带笑,“谢谢侬帮吾把阿弟送回。

”“伐要谢,吾啊欢喜额。”刘武举见彦凤莲如此给情面,收回了腿,

想上前借此摸摸彦凤莲的小手,却被一个轻转身给错过了。“葛末我送送侬”,

心里急着陈玉宝的伤,迫切的下了逐客令。“ 勿要送得个,吾自家走。明朝阿拉?

”走之前借机讨个好。“晓得了,拜哎,拜哎!”彦凤莲摆摆手帕,让春红跟着送出园子。

人个儿刚走,彦凤莲便迫不及待的扶起还趴在地上的陈玉宝,眼泪如断了线一般落下来。

“师...师姐”,陈玉宝艰难的抬起手想为她擦掉那滚落的泪珠,

可刚抬手看见自己已经被血污沾满的手,又放下了。

彦凤莲用手绢一点点擦拭着陈玉宝的脸上,“以后能乖巧一点嘛,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的。

”“可是...”陈玉宝欲言又止。以现在的能力,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何谈能保护师姐。

到头来,还不是又给师姐添了不必要的麻烦。...端午节过后就是中秋了,

自从陈玉宝回来之后便不再上台,每日里除了读书就是习武。开始彦凤莲还有些担心,

是不是孩子受了什么***。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陈玉宝除了不再登台以外,

还是以前那个总跟在耳边聒噪的跟屁虫。“男孩志在四方,多读点书、强身健体总是好的。

”彦凤莲把莲蓉月饼的油纸皮去掉,递给陈玉宝。陈玉宝张着大嘴,就是不愿用手去接。

无奈,一整块都塞进嘴里去。“师姐...”陈玉宝只得用手接住,

嘟着嘴唇委屈的看着彦凤莲。彦凤莲嫣然一笑,美目流盼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陈玉宝定在那一刻,身体前倾吻到她的眉眼。彦凤莲受惊后脸色绯红,起身就要离席。

“师姐...我想去武昌。”呆立,转身。“师姐,你知道武昌起义嘛?

前天10月10号...”“不要说...”彦凤莲用手捂住他的嘴,“这些话说不得的。

”“师姐,为什么我们是戏子就不配受人尊重?

为什么刘武举他欺行霸市却没人能敢站出来惩戒他?”“他父亲是大老爷,我们惹不起。

”“为什么人生下来不是平等的,一定要分个三五九等?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做,

却能享受我们辛劳的一切?师姐,你觉得公平吗?”陈玉宝愤慨的站了起来,

直面他爱了十年的女人。“不要说了!”彦凤莲退后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陈玉宝安静的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和师姐桌上的轻碰,“月圆人团圆。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作高官,为了多情李公子,

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中秋之后再也没见过陈玉宝,也找过几次,可都了无音讯。

“天要变了!”,彦凤莲抚抚身上的绣花绸缎旗袍,再把狐裘大衣紧了紧。春红从屋外进来,

提着一个红火的手炉递给彦凤莲,“小姐,班主来问今晚唱什么?

《文素臣》还是《宏碧缘》?”彦凤莲抱着手炉,看着镜子里依旧美艳的容颜,叹口气,

“《女驸马》。”...“铛哩铛哩铛,

铛哩铛哩铛...砰...砰...砰...”点鼓刚响起,门外就传来了几声枪响,

把园子里的人都惊一跳。彦凤莲掀起后帘一望,几个穿着黑皮的人拿着枪就进来了。

“ 亻那都别动,有逃犯窜进来了,阿拉要检查。

”“官爷、官爷...”班主自然马上迎上去,手上拿着烟就要给朝兜里揣,

“我们角儿这正要开唱呢?”黑皮黑着脸,朝门帘后望了一眼,正对上彦凤莲看过来的眼神,

立马又变成了一张猥琐的笑脸,“原来是我们凤角儿的场子,那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我们队长可是她的票友呢。”然后扭头对着正要翻场子的其他人吩咐到,“都轻点,

别打扰了我们角儿。”彦凤莲从帘子后宛然一笑算是谢了礼,又坐回镜子前。刚拿起勾笔,

却看见镜子里映衬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长得更高了,但还是那么瘦。

“师姐...”只一句话,包了一嘴的鲜血吐了出来。彦凤莲惊慌的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被一双冰冷的双手扶起。“这,这是...”不争气的眼泪又断落下来。

陈玉宝拉开身上裹着的戏服,胸口那子弹穿过的窟窿晃昏了眼,

“师姐...我...我没事儿的...”“嗯。”彦凤莲点着头,可泪水还是停不住。

陈玉宝已不顾手上更脏的血污,抚上彦凤莲已经化了戏妆的脸,替她擦去滚落的珠子,

“我想唱李兆廷。”“好。”话音刚落,抚在脸上的手就落下了。“为了多情李公子,

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喜洋洋,就等告假回故乡,见了李公子,我送他一个状元郎。

”外面的鼓点敲的更欢快了,春红进来的时候,看见彦凤莲正给地上躺着的一个人着妆。

湖蓝的对襟,雪白的水袖折起...“阿弟他睡着了,帮我扶到房里去。

”...1958年已进耆年的彦凤莲跟着台上清唱着《过界岭》,

听着那句“你们黄梅人还是演自己的土戏好,乡土气味很深,很感人,我也成了黄梅佬。”,

想起来曾经那个小小少年圆月之下的笑脸。正文第一章 凤鸣乡野民国三年,

皖南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映山红还没谢尽,山坳里的油菜花已经黄灿灿地连成了片。

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补丁粗布衣的小女孩牵着个更小的男孩,沿着溪边的小路匆匆走着。“师姐,

我饿...”男孩约莫五六岁,揉着眼睛嘟囔。女孩彦凤莲不过十岁光景,

却已有了小大人的沉稳。她从怀里掏出半块烤红薯,仔细掰成两半,

将大的那块塞到男孩手里:“小宝乖,吃完这口咱们就到了。班主说了,

今天唱好了有白面馒头吃。”陈玉宝眼睛一亮,捧着红薯狼吞虎咽。他记得清楚,

上一次吃白面馒头还是过年的时候,师姐偷偷藏了半个给他。

今天的戏台搭在王家村的祠堂前,几块门板拼凑而成,虽简陋,却已是这乡间最体面的场地。

凤莲牵着小宝赶到时,班主正急得团团转。“死丫头,这时候才来!快上妆!

”班主一把拉过凤莲,往她脸上扑粉,“今天唱《女驸马》,你记牢词没有?

”凤莲乖巧点头,眼睛却瞟向戏台下方——黑压压一片人头,比往常多了不少看客。

她心里打鼓,这是她第一次担正角。小宝被安排在台侧帮着敲梆子。他个子矮,

班主特地给他垫了两块砖。孩子手小,握着梆子有些吃力,可眼睛始终盯着台上师姐的身影。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凤莲开腔了,嗓音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甜润。

她身形尚未长开,穿着过大的戏服有些晃荡,但一抬手一投足,竟已初具风范。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乡人看戏,图个热闹,但这小姑娘的唱腔,

却让他们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小宝看得入了迷。在他眼里,

此时的师姐不再是那个夜里会怕黑、会偷偷哭鼻子的女孩,而是真真切切中了状元的女驸马。

他忘了敲梆子,直到班主在背后轻轻踢了他一下。戏至中场,变故突生。

几个穿着绸衫的男人摇摇晃晃挤到台前,为首的是本地乡绅刘老爷的侄子刘武举。

他不过十七八岁,却已学会了他叔父的做派,整日带着家丁在乡里横行。

“小丫头片子唱得不错!”刘武举喷着酒气,随手将几枚铜钱扔上台,“来,

给爷单独唱一段《十八摸》!”凤莲愣住了。《十八摸》是下九流的淫词艳曲,班主教过,

但严禁她唱。她站在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唱词卡在喉咙里。

班主慌忙上前打圆场:“刘少爷,这孩子还小,不会唱那个。

我给您唱段《小寡妇上坟》如何?”“滚开!”刘武举一把推开班主,眼睛直勾勾盯着凤莲,

“爷就要她唱!”家丁们跟着起哄,台下乱作一团。凤莲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台侧冲了出来。陈玉宝不知哪来的勇气,捡起地上的铜钱,

狠狠扔回刘武举身上:“不许欺负我师姐!”孩童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武举低头看着滚落脚边的铜钱,脸色由红转青。他抬脚就要往台上跨:“小杂种,

反了你了!”千钧一发之际,祠堂后突然传来敲锣声:“官兵来了!抓壮丁的来了!

”人群顿时大乱。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抓壮丁比土匪还可怕。刘武举也变了脸色,

他虽有权势,却也怕不讲理的兵痞子。“走!”他狠狠瞪了小宝一眼,带着家丁匆匆离去。

戏班众人长舒一口气。班主抹着汗,心有余悸:“今天多亏了...”他话未说完,

凤莲已经跳下台,一把将小宝搂在怀里。孩子这才后怕起来,浑身发抖,

却还强撑着说:“师姐不怕,我保护你。”凤莲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小宝的衣领上。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戏班在破庙里歇脚,听见门外有婴儿啼哭。她循声找去,

发现一个襁褓被遗弃在庙门口,孩子冻得小脸发紫。是她求班主收留了这个孩子,取名玉宝。

三年来,她省下口粮,夜里抱着他睡,教他识字唱戏。在她心里,小宝早已是至亲之人。

“傻孩子,”她摸着小宝的头,“以后不可这样冲动。”小宝却抬头,

眼睛亮晶晶的:“师姐,我长大了要当大将军,让谁都不敢欺负你!”凤莲破涕为笑,

替他擦去脸上的灰。夕阳西下,将姐弟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不知道的是,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今日这场闹剧,不过是未来上海滩那些惊心动魄的序曲。

第二章 梅园新声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民国十三年的海城,已是远东第一繁华之地。

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巍然矗立,江上汽笛声声,西京路上电车叮当,

西装革履的绅士与旗袍婀娜的淑女并肩而行,勾勒出这个时代特有的摩登图景。

梅园戏院坐落在法租界的一条闹中取静的街上,青砖砌成的门面不算阔气,

门前却总是车水马龙。这里是上海滩最有名的戏园子之一,能在此登台的,

都是梨园行里叫得响的名角。傍晚时分,戏院后台已是忙作一团。彦凤莲端坐在镜前,

细致地勾画着眉眼。镜中的女子,早已褪去了乡野丫头的青涩,蛾眉曼睩,玉貌朱唇,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十年前那个在乡间戏台手足无措的小女孩,

如今已是上海滩炙手可热的青衣名角。“师姐!师姐!”熟悉的呼唤由远及近,

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清亮。陈玉宝捧着个油纸包,三步并作两步从木楼梯跑上来。

他已是十八岁的少年,身量抽得极高,穿着竹布长衫,更显得肩宽腰窄。唯有那双眼睛,

还似儿时一般澄澈。“慢点...”凤莲话未出口,

就听见“噗通”一声——玉宝被最后一级楼梯绊倒,整个人扑在楼板上,

手里的油纸包却高高举着,半点没有松开。凤莲吓了一跳,起身去扶,

反倒被他带得一个踉跄。两人跌坐一团,面面相觑,忽然同时笑出声来。“师姐,

”玉宝嘻嘻笑着,献宝似的递上油纸包,“桂花酥,刚出炉的。”凤莲接过,打开油纸,

甜香扑鼻。她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酥脆化渣,甜而不腻,正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又乱花钱。”她嗔怪道,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今天发月钱嘛。”玉宝蹲在她身边,

像只讨好主人的大狗,“师姐快吃,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和电车的叮当声,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

在姐弟二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这温馨的时刻,却被门外渐近的脚步声打断。

班主郑三爷推门而入,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绸缎马褂,脸上堆着笑:“凤莲,妆可好了?

今儿个台下可是满座!”他的目光转到玉宝身上,笑容淡了几分:“玉宝,

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快去换衣裳,今儿还是你演书童。”玉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站起身,几乎与郑三爷平视:“班主,为什么不能让我唱李兆廷?王师兄的彩腔还不如我。

”郑三爷脸色一沉:“胡闹!你才登台几年?王师兄是园里的老人,轮得到你挑三拣四?

”“可是...”“没有可是!”郑三爷打断他,“要么演书童,要么就别演!

”眼看气氛僵住,凤莲连忙起身打圆场:“三爷别生气,小宝这就去换衣服。

”她悄悄拉了拉玉宝的衣袖,“快去。”玉宝抿着嘴,倔强地站在原地。郑三爷冷哼一声,

拂袖而去。门刚关上,玉宝就拽住了凤莲的水袖:“师姐,为什么不行?

你不是也说我的李兆廷唱得好吗?”凤莲轻轻把袖子抽回来,

继续对镜理妆:“就因为你是我弟弟。在乡下时怎么都好说,如今在梅园,

一大班子人要体谅。”“又不是亲弟弟...”玉宝小声嘀咕,音量又提高几分,

“要不让我和王师兄比一比,班子里谁唱得好,大家心里都清楚。我反正再也不想当书童了!

”凤莲从镜子里看着他年轻气盛的脸,心中轻叹。这孩子天赋极佳,嗓子清亮,身段漂亮,

学戏又快,可惜太过耿直,不懂人情世故。“不行就是不行。”她放下眉笔,语气坚决,

“别赖在这儿了,快去换戏服。”玉宝还想撒娇,伸手又要拉她衣角。凤莲回眸一瞪,

他立刻缩回手,不敢再上前。多年的相处,他深知师姐的脾气——平日里温柔可亲,

一旦板起脸,便是毫无转圜余地。凤莲戴好状元帽,起身准备上台。红袍金冠,

衬得她愈发雍容华贵。“师姐...”玉宝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凤莲没有回头,

嘴角却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知道玉宝在看她,就像过去的千百个日子一样,

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少年,目光永远追随着她。台前传来锣鼓声,戏要开场了。她深吸一口气,

掀帘而出。“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

谁知纱帽罩婵娟...”清越的唱腔响起,台下顿时掌声雷动。陈玉宝站在幕侧,

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师姐,一时间竟有些痴了。这一刻,她是女驸马,是状元郎,

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再不是那个会在深夜里为他缝补衣裳、会因为他生病而偷偷落泪的寻常女子。“等着吧,

师姐,”他在心中默念,“总有一天,我要与你同台,不是书童,不是配角,

而是真正与你并肩的李兆廷。”他不知道的是,命运早已为他们写好了剧本。这个夜晚,

不仅是他们艺术生涯的转折,更是一场巨大风暴的开始。第三章 花篮与红缨枪梅园的夜戏,

总是上海滩一道旖旎的风景。戏院里灯火通明,檀板轻敲,胡琴悠扬,台下座无虚席,

看客们敛声屏息,目光都胶着在台中央那抹红色的身影上。彦凤莲水袖轻抛,眼波流转,

正唱到《女驸马》中最脍炙人口的段落:“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作高官,

为了多情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满堂彩声如潮水般涌起。台下前排最佳的位置上,

坐着一位特殊看客——刘武举。十年过去,当年乡间的纨绔子弟,

如今靠着叔父的关系和手腕,也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

成了码头一带颇有势力的“刘大少爷”。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藏青绸缎长衫,翘着二郎腿,

手指随着唱腔在膝盖上轻轻点着,目光却毫不掩饰地在彦凤莲身上逡巡,

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戏毕,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彦凤莲领着戏班众人谢幕三次,

方才回到后台。后台此刻比台前更热闹。各色人等穿梭往来,道贺的、送花的、邀约的,

络绎不绝。凤莲刚在妆台前坐下,还没来得及卸下头面,春红——一个十六七岁,

眉眼伶俐的小丫头,

也是戏班里新来的跟班——就提着一个极其硕大、色彩扎眼的花篮挤了过来。“小姐,

这是刘大少爷送来的花篮,”春红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怯意,

“还说…说想请您今天晚上散戏后,去‘乐悦门’小聚一下。”那花篮确实“出众”,

纷红骇绿,俗不可耐。更显眼的是,层层叠叠的鲜花底下,压着厚厚一叠绿钞,崭新挺括,

散发着油墨和权力的气息。彦凤莲只淡淡瞄了一眼,仿佛看的不是钞票,而是几片枯叶。

“收起来吧。”她语气平静,拿起卸妆的棉片,开始擦拭额角的油彩。“师姐,你不要去!

”一声带着怒意的低吼从门口传来。陈玉宝穿着一身书童的短打戏服,

手上的红缨枪还没放下,显然是刚下台就直奔这里而来。他几步冲到彦凤莲身边,看也没看,

手腕一抖,那红缨枪如同活了一般,“唰”地一下挑向春红手中的花篮。

花篮在空中翻滚了两圈,里面的鲜花和钞票稀稀落落地洒了一地,如同下了一场狼狈的雨。

春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一声,一***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小宝!

”彦凤莲霍然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红缨枪。动作快得带风,脸上是玉宝从未见过的厉色。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随手一劈,那沉实的枪杆带着破空声,重重地打在陈玉宝的背上。“啪!

”一声脆响,在嘈杂的后台也清晰可闻。这一下,打愣了所有人,也打疼了彦凤莲自己的心。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跟着那声响狠狠一揪。陈玉宝踉跄一步,背上***辣地疼,但他咬紧牙关,

硬是没吭一声。他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眶,难以置信地瞪着彦凤莲,

那眼神里混杂着委屈、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小姐…”春红慌忙从地上爬起来,

想去拉彦凤莲的手臂。彦凤莲甩开春红,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地上的狼藉,

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我今天就要让他知道,我们吃的这碗饭,就是看官儿赏赐的!

由不得他这样糟践!”她将手中的红缨枪狠狠扔回给陈玉宝,枪杆落在青砖地上,

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陈玉宝死死盯着她,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那眼神,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彦凤莲强装的镇定。他猛地转身,拨开围观的人群,

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后厅。那决绝的背影,让彦凤莲瞬间泄了气。她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

颓然坐回到凳子上,指尖冰凉。后台陷入一种尴尬的寂静,只剩下外面隐约传来的散场人声。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脸上已恢复了平素的温婉,

只是眼底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春红,”她轻声吩咐,“去给刘少爷回个话,

就说我今晚身体不适,实在不能赴约了。改天…改天一定再谢谢他的好意。”春红连忙应声,

匆匆去了。彦凤莲独自坐在镜前,看着镜中依旧明艳,却难掩倦色的脸。

妆台上的油彩香气混杂着地上残花的甜腻,让她一阵反胃。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

那里,因为刚才那一声脆响和玉宝离去时的眼神,正隐隐作痛。她知道那一枪打得太重了。

可她更怕,怕玉宝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在这龙蛇混杂的海城,会惹来更大的祸事。

刘武举那样的人,岂是他们这些“戏子”能轻易得罪的?第四章 夜雨寻踪入了梅的上海,

雨水便淅淅沥沥地不肯停歇。雨丝缠绵,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着人心,搅得人莫名焦躁。

彦凤莲躺在锦缎铺就的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