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是永恒的灰蓝，像一块浸透了金属尘埃的厚重绒布，死死捂住了这片被称为“帝都”的巨城。
但今天，这死寂的天幕被强行赋予了虚假的生机——陨星节。
巨大的霾能涡轮机如同匍匐的钢铁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将凝聚了千年的星霾粒子粗暴地抽取、激发，投射成扭曲变幻的“极光”，在人们头顶流淌。
光影掠过街道上拥挤狂欢的人群，映出一张张醉醺醺而又麻木的脸。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酒液的酸气、烤星兽肉的焦香，以及那股无处不在、渗入骨髓的金属腥气——星霾的味道。
沈无咎缩在一条阴暗巷口的杂物堆后面，身上破旧的杂役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干硬的面包，这是他和好友小石头冒着被管事鞭打的风险，从祭典厨房的垃圾桶里翻捡出来的“盛宴”。
“无咎哥，快看！
是守星使大人的仪仗！”
一个瘦小的身影挤到他身边，兴奋地指着街道尽头。
是小石头，他脏兮兮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沈无咎顺着方向望去。
一队身着银灰色制式铠甲、披着深蓝斗篷的守星使正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主街，为首的骑士手持镶嵌着“辉”级星核的长戟，冷漠的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他们所过之处，人群的欢呼变得更加狂热。
“总有一天，我们也能成为星痕者，穿上那样的铠甲，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小石头憧憬地说，用力咬了一口手里更小的那半块面包。
沈无咎没说话，只是默默把手里稍大的一半面包塞回小石头手里。
他看着守星使队伍远去，目光落在他们铠甲上流转的微弱星力光芒上，又抬头望向那片被涡轮机强行造出的、虚假绚烂的天幕，喉咙里有些发堵。
成为星痕者？
他们这些连“痕”都感应不到的底层杂役，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让人窒息的霾尘。
“走吧，石头，”沈无咎拉起小石头，“祭典的残羹剩饭最多的时候过去了，再不去，连汤都捞不着。”
两人像两只灵活的灰鼠，在人群与建筑的阴影里穿梭，朝着祭典广场边缘的废弃物料堆积区摸去。
那里通常会有贵族和富商们丢弃的、沾染了星霾辐射的食物残渣，对他们而言己是难得的美味。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靠近堆积区时，异变陡生！
头顶上空，那台维持着这片区域“极光”的霾能涡轮机，猛地发出一阵刺耳欲裂的尖啸！
原本稳定流转的斑斓光带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疯狂扭曲、膨胀，内部的星霾能量失去了平衡，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轰——！！！”
并非爆炸的巨响，而是一种更沉闷、更令人心悸的能量失控的轰鸣。
涡轮机的外壳瞬间布满裂纹，一道粗壮得不像话的、纯粹由狂暴星霾凝聚的光柱，如同挣脱囚笼的恶龙，朝着沈无咎和小石头所在的方向，倾泻而下！
“无咎哥！！！”
小石头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想推开沈无咎。
沈无咎的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阴影裹挟着毁灭性的能量波动当头罩下。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小石头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单薄的背脊迎向那毁灭的光流。
预想中的灼烧和撕裂感并未立刻传来。
在他的胸膛内部，心脏的位置，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深邃的悸动猛地炸开！
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这外来的毁灭性能量强行唤醒了。
饿……一个清晰的念头，不是来自大脑，而是源自他每一个细胞的呐喊。
下一刻，以沈无咎为中心，一个微小的、漆黑的点凭空出现。
它不像任何物质，更像是一块被硬生生从现实中“挖去”的绝对虚无。
周围的空气、光线，乃至声音，都被它蛮横地拉扯、吞噬。
那足以汽化钢铁的狂暴星霾光流，在触及这漆黑小点的瞬间，竟如同溪流汇入深渊，没有激起丝毫波澜，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吃”掉了。
漆黑的小点微微旋转，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不断向内坍缩的黑暗漩涡。
它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不仅吞噬着失控的星霾能量，更开始拉扯周围的一切——地面的碎石、丢弃的杂物，甚至……光线。
沈无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又像是被塞进了无穷无尽的、冰冷的“饥饿”。
他无法思考，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黑暗漩涡通过某种无形的链接，疯狂汲取着外界的一切能量，然后反馈回一丝丝冰冷刺骨、却又带着奇异力量感的流质，融入他的西肢百骸。
“怪……怪物！！！”
远处，有侥幸未被波及的狂欢者看到了这违背常理的一幕，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黑暗漩涡持续了大约三息，才如同出现时一般突兀地消失。
沈无咎浑身脱力，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表面似乎有细微的、如同黑色电弧般的东西一闪而逝。
“石头……石头你没事吧？”
他猛地想起身下的小石头，急忙转头。
小石头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这恐惧并非完全来自刚才的灾难，更多是源于……他刚才亲眼所见的，发生在沈无咎身上的异状。
“无咎哥……你……你的身体……”小石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无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刚才撑地的右手，发现手背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极淡的、扭曲的痕迹，不像守星使铠甲上那种闪烁着星辉的“星痕”，这痕迹是纯粹的、不透光的漆黑，如同一个微缩的、沉睡的漩涡。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破空声袭来！
“砰！”
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钉在了沈无咎面前的地面上，剑柄还在微微震颤。
一个穿着沾染了灰尘与血渍的旧守星使制服、头发凌乱、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男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一片狼藉、能量尚未完全平息的失控涡轮机区域，然后死死锁定在跪在地上的沈无咎，以及他手背上那道诡异的黑色痕迹上。
“果然……‘错误’的产物，还是出现了。”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绝，“小子，不想死的话，现在就跟我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石头，又落回沈无咎身上，补充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还有，管好你肚子里那个‘黑洞’，它刚才的动静，足够把半个帝都的守星使都引过来。”
沈无咎抬头，对上男人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心脏再次猛地一缩。
刚刚平息下去的、那冰冷的“饥饿感”，似乎又开始在血管深处蠢蠢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