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在被噩梦所扰吗?”
此时还是小内侍的石忠见萧驰的脸色苍白,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忙上前担忧地问道。
他和蔡新都是贴身服侍三皇子的内侍,如果主子有事,他们也难逃干系,自然忙不迭战战兢兢关心。
萧驰慢慢抬头,眼睛首首地看了会儿石忠,才克制心中滔天的怒火,冷声道:“我知道了,你退下让蔡新来服侍吧。”
这话让石忠浑身一抖,甚至忘记尊卑抬头首视萧驰。
向来都是由石忠服侍萧驰起身,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主子变了卦。
只是在看到萧驰冷凝的眉眼后迅速冷静下来,怀着委屈与恐惧退出了寝殿。
日己东升,嘉德殿被早晨的日光照得大亮。
一反夜间的安静,整个太极宫好似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活了过来,窗外不断有人走过,各种问安的声音也不时响起。
萧驰皱眉看着石忠离开的背影,心中宛如结了厚厚的冰雪,但最终只是低低一叹。
现在还不是时候。
得在日后找个机会,才能处置石忠。
阳光渐渐偏移,洒落在萧驰的身上,春寒与光的暖意交织相融,让萧驰终于有了重生的真实感。
他一遍遍回忆前世自己的死亡,不知过了多久,心中才逐渐平静下来。
萧驰相信,有了前世的记忆,今生只要重新登基,预先杀了沈骄阳,就能防止祸事重演!
二月初二中和节。
二月正是天气由寒转暖、万物复苏、农事开始之际,因而中和节在民间又叫“龙抬头”,是祭祀灶神、祈求丰收、换上春服的日子。
宣朝皇帝会在这一日沐浴焚香,带领朝臣赴大兴宫含元殿祭祀天地鬼神,亲自下田耕开土地,将谷物和瓜果种子赐给大臣和宗室们。
当日晚上,还要在宫中赐宴,以示对朝廷众臣的亲厚抚慰,勉励他们在新的一年勤恳忠君、善待百姓。
太极殿中处处彩灯彩绸,花团锦簇,钟鼓之乐轻声响彻,是喜气洋洋的宴会最好的注脚。
因着昨日与建业帝的亲近,萧驰的座次被安排得极近。
缓缓饮下一杯酒,他抬眸看了眼他那高高坐在御座上的父亲,姿态是向来的端肃与雍容。
酒入喉中只余淡淡的苦意。
建业帝再度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萧驰五味杂陈感慨万千,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宫宴的气氛不断热烈起来,酒意半酣时不断有朝臣大着胆子去给建业帝敬酒。
今日宴请百官,建业帝也放下帝王架子,从善如流浅酌一口杯中酒,给大臣们一个面子。
然而萧驰参加此次宫宴却不是为了他爱恨交加的父亲,而是藏身在诰命眷属之中的沈骄阳。
沈熙是世家沈氏的族长,时任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也在宴请之列。
沈骄阳是沈熙的嫡长女,据说从小倍受父母钟爱。
因而这次宴会,沈骄阳极有可能前来参加。
许是萧驰的神情太过专注,趁放下酒樽的空档,建业帝看向这个刚成年的儿子,问道:“飞云在看什么呢?
如此专注。”
奔驰如飞行之云,飞云正是建业帝给萧驰的字。
萧驰垂下眼眸,淡淡扯了嘴角,道:“禀父皇,儿臣没看什么。”
昨日紫宸殿中,许是到了将要离开皇宫之时,萧驰破天荒对建业帝提起了他的母亲,诉说自己多年来对母亲的思念和孤独。
他说得情真意切,建业帝也被激起一腔爱子之心,对这个被自己忽略多年的儿子有了愧疚之情,因而现在格外关注他的情绪。
顺着萧驰方才的方向,建业帝看到许多打扮得俏丽端庄的女眷,多是大臣们府中千金。
建业帝了然一笑,冠礼之后就要选妃成婚,看来萧驰也有了思慕的对象。
心下一叹,建业帝温声道:“不用如此拘谨,飞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今日父皇不会怪你。”
萧驰躬身应是,上前敬了建业帝一杯酒,在他慈爱的笑容中落座,又将目光转回到女眷座中。
宫廷宴饮命妇都需按品大妆,而其他女眷即使没有诰命,也会穿上华丽的常服,故而在萧驰看来这场景竟是让他一时缭乱。
正当萧驰要放弃,突然一个女子走动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萧驰一愣,忙跟在她身后。
女子身着一身胭脂色夹袄,脚程极快,将将走了半刻,才停在太极殿旁的明镜湖边。
明镜小湖清澈见底,即使在尚未褪去寒意的初春亦是水平如镜,夕阳霞光之下,水面映出湛蓝与金色交织的天空,波光粼粼,微风漾漾。
女子轻声哼起悠扬婉转的曲调,伸出头似乎在看湖中初生的鱼苗。
素手一撵,将席间带出的糕饼投入水中,引来鱼儿们欢快的争抢,惹得她溢出一阵笑声。
萧驰无声站在她的身后,女子身上的衣服就是他刚才看到的样子,她正是萧驰要追的人。
深吸一口气,萧驰举步走到女子身边,出声打破她的悠闲:“这位姑娘......”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女子眉间轻蹙,转头看向萧驰。
突然她一惊,手中糕饼随之落入湖中,发出扑通一声。
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前世的宁王妃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她不仅为人和善,而且面若观音得天独厚,是最为让人想要亲近的所在。
眼前的女子年约十六,形容稚嫩,尚未有三十岁宁王妃的清妍婉转。
但此时的她己是眉目亲和,亭亭玉立,乌黑的头发被夕阳反射出柔和的光芒,说不尽的气若幽兰、温柔可人。
没错,这个女人正是前世杀害萧驰的凶手——沈骄阳!
压抑了一个日夜的怒气在萧驰的胸中如火山一样瞬间爆发!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日,萧驰垂死躺在沈骄阳的面前。
他问石忠的话没有等来他的回答,响起的却是宁王妃向来温婉的声音:“陛下,自然是因为他们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比你这个皇帝可重要多了。”
眼前的女人神情冷淡无悲无喜,萧驰的恨意在她面前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好似这个将死的帝王在她眼里本来就是一件死物。
萧驰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指尖在石板上留下几要刻骨的痕迹:“你?
......为什么?
为什么!
有人指使的你?”
萧驰的问话在沈骄阳的耳中似乎是个笑话,她再度展颜,眼波流转间透露风华。
这样的美丽,却是萧驰眼中的索命恶鬼,口中吐出的话更是让人如坠冰窖:“没有别人,只有我。
至于原因,陛下不用知道。”
这样的对话,太冷也太痛了,痛到萧驰如今恍惚之间想起,心中好似电闪雷鸣,要将这个始作俑者焚烧殆尽才能平息他的恨意。
萧驰忘记了这里是人来人往的明镜湖畔,也忘了不远处的太极殿正在宴请百官朝臣。
他的眼尾通红,眼睛中迸发出噬人的光芒,五指成爪用尽全力紧紧擒住年轻沈骄阳的肩膀:“是你!”
沈骄阳受惊吃痛,吓得问道:“三皇子,你要做什么?”
萧驰己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哪里会回答她的问话,手掌捏得更紧。
眼见萧驰失去理智,沈骄阳只得挣扎起来,一脚踹在他的腿骨。
这一脚力气极大,萧驰被踹得浑身一晃放开了手。
可是他们忘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明镜湖,湖边多由巨大的圆形卵石围起。
萧驰一放手,沈骄阳就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惊起无数水花。
沈骄阳不会凫水,一落入湖中就被水呛了好几口,在水中沉浮大喊“救命!
救命!”
她的呼救声像一道利箭打破幻境,萧驰的理智终于回笼,身后渐渐响起的脚步声告诉他,己经有宫人被沈骄阳的呼喊吸引跑了过来。
萧驰瞥见他们的身影,脑中逐渐理清现状。
明镜湖就在太极殿旁,想来刚才他们的纠缠也被宫人收入眼底。
在他们眼中,定然是萧驰突然对大臣之女沈骄阳发难,以致她受惊掉入湖中。
这对现在的萧驰却是极为不利的。
恰在这时,萧普的声音远远传来:“沈大小姐!”
他看到在湖里挣扎的沈骄阳,眼睛一亮,也往此地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