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带着海城特有的咸涩湿气,卷过傅氏庄园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碎钻般的光芒,落在觥筹交错的名流衣香鬓影间。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香槟的醇香、雪茄的氤氲,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顶级财富与权力交织的压迫感。
这是傅氏集团新任掌舵人,傅沉砚的新婚庆典。
本该是甜蜜与祝福的海洋,然而此刻,宴会厅角落的阴影里,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傅沉砚背对着喧嚣的人群,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隔绝了所有的暖意。
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另一只手紧握着一份薄薄的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昂贵的定制西装包裹着他宽肩窄腰的完美比例,却裹不住周身散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气。
他的新婚妻子,苏晚,就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尽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银白色露肩礼服,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天鹅颈和莹润的肩头。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冷的柔光,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这本该是今晚最耀眼的新娘,此刻却脸色苍白,纤细的身体在礼服下微微颤抖,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震惊、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沉砚……”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听我解释……”傅沉砚猛地转过身。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平日里就足够冷峻的轮廓,此刻线条绷得死紧,下颌收紧,薄唇抿成一道冷酷的首线。
他盯着苏晚,那眼神不再是婚礼仪式上带着一丝审视的复杂,也不再是晚宴开场时公式化的疏离,而是淬了冰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解释?”
傅沉砚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冰层下碾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砸在苏晚心上,“解释这份刚刚送达我邮箱的‘贺礼’?
解释为什么宏远集团能精准地卡在我们投标前五分钟,以低于我们成本价百分之三的价格,夺走了西城那块至关重要的地王?
解释为什么他们拿出的方案核心数据,和我书房电脑里那份加密的、尚未对外公布的标书,一模一样?!”
他猛地将手中的文件摔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
纸张散开,清晰地印着宏远集团的最终中标公告,以及一份技术参数对比图,刺眼的红圈标注着那些“巧合”到令人发指的雷同之处。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她当然知道西城地王项目对傅氏意味着什么,那是傅沉砚接手集团后,力排众议、倾注了无数心血准备打的一场翻身仗,是奠定他绝对权威的关键一役!
如今,竟在婚礼当天,以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惨败!
“不是我!”
苏晚急切地向前一步,双手下意识地绞紧了礼服光滑的裙摆,指尖冰凉,“沉砚,你相信我!
我从来没有碰过你书房的电脑!
更不可能泄露标书!
我根本不懂那些复杂的商业数据!”
“不懂?”
傅沉砚冷笑一声,高大的身躯向前压迫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了苏晚娇小的身躯。
他俯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剖开,看清里面到底藏着多少谎言。
“苏晚,你告诉我,新婚第一周,除了你,还有谁能自由出入我的书房?
还有谁,能在我醉酒的那晚,有机会接触到那台电脑?
嗯?”
他提到“醉酒那晚”,苏晚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那是三天前,傅沉砚因为项目压力,罕见地在家里喝多了。
是她,不放心佣人,亲自把他扶回卧室。
也是她,在他睡下后,想去书房帮他关掉他忘记关的电脑屏幕…可她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看到他伏在书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亮着,她怕惊扰他,也怕自己贸然进去惹他不快,最终只是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我…我那晚只是想去帮你关灯!”
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冤屈让她胸口剧烈起伏,“我根本没进去!
我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看到你睡着了,我就走了!
沉砚,你相信我!”
“相信你?”
傅沉砚的眼神更加幽暗,带着一种被至亲背叛的痛楚和暴戾,“我拿什么相信你?
一个为了替家族偿还巨额债务,才同意联姻嫁给我的女人?
苏晚,你告诉我,宏远许了你什么好处?
是比我傅家更高的价码,还是…别的什么承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宴会厅里某个方向,那里站着宏远集团年轻的总裁顾淮之,一个风度翩翩、在苏晚婚前就曾公开表示过欣赏的男人。
这个眼神和暗示,彻底击垮了苏晚。
她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原来在他心里,她苏晚就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甚至不惜出卖丈夫的女人?!
联姻是事实,她无法否认。
苏家曾经的辉煌败落,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她作为长女不得不扛起的责任,这些在傅沉砚眼中,都成了她“动机不纯”的铁证!
“傅沉砚!”
苏晚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被如此践踏尊严的愤怒和心寒,“你可以轻视我苏家,可以质疑这场婚姻的初衷!
但你不能这样污蔑我的人格!
我没有做过!
我没有泄露标书!
我苏晚再不堪,也不会做这种下作的事情!”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晰。
泪水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滚落在精致的锁骨上,破碎而脆弱,却又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
傅沉砚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她眼中的泪光和那份近乎绝望的愤怒,像一根细小的针,刺了他心脏某个隐秘的角落,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但这点微弱的刺痛,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集团利益遭受重创的暴戾所淹没。
信任?
在他从小经历的尔虞我诈、至亲背叛的阴影里,信任是最廉价也最危险的东西。
尤其是一个带着“目的”接近他的女人!
“下作?”
傅沉砚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带着巨大的力道,狠狠捏住了苏晚的下巴,迫使她仰视自己眼中翻涌的黑色风暴,“苏晚,收起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它或许能骗过别人,但骗不了我!
告诉我,你的同伙是谁?
是顾淮之?
还是……陆铭?”
他提到“陆铭”的名字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更深的寒意。
陆铭是他的大学同学,多年兄弟,集团副总,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那晚他醉酒,陆铭确实也在场,还帮他处理了一些文件……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强行压下。
不可能是陆铭!
十几年的兄弟情谊,陆铭没有任何理由背叛他!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为了钱嫁给他的女人,动机更加充分!
“我没有同伙!”
苏晚的下巴被捏得生疼,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依旧死死地盯着傅沉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陆铭!
沉砚,你想想!
那晚我扶你回房后,是陆铭说他还有些文件要帮你处理,他留在书房的!
是他!
一定是他!”
“住口!”
傅沉砚猛地低吼一声,捏着她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苏晚痛得闷哼一声。
“还敢攀咬陆铭?
苏晚,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彻底激怒的凶狠。
她不仅背叛他,还想离间他和他最信任的兄弟!
这触及了他最深的逆鳞!
就在这时,傅沉砚的私人助理林辰快步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在傅沉砚耳边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
傅沉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好,很好!”
他松开钳制苏晚的手,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再无一丝温度,“董事会那帮老东西,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他扫了一眼狼狈不堪、脸颊红肿、泪痕交错的苏晚,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只有冰冷的决断。
“林辰。”
傅沉砚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却比刚才的暴怒更让人心悸。
“傅总。”
林辰垂首应道,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苏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送‘傅太太’,”傅沉砚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充满了讽刺,“回‘家’。
城郊别墅。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她也不许踏出房门一步,立刻,马上!”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苏晚身上,如同宣判,“在事情彻底查清之前,苏晚,你最好祈祷你的谎言能编得圆满一点。
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里的威胁和冷酷,让苏晚如坠冰窟。
城郊别墅?
那栋他很少回去、几乎被遗忘的、如同巨大鸟笼般的建筑?
囚禁?
苏晚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从名义上的丈夫变成冷酷狱卒的男人,只觉得无比的陌生和绝望。
辩解己经苍白无力,他认定了她的“罪”。
“傅沉砚,你会后悔的……”苏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悲凉。
“后悔?”
傅沉砚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锋,“我只后悔,没有早点看清你!”
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秽,对林辰冷硬地命令:“带走!”
林辰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公式化的歉意却不容拒绝:“太太,请。”
苏晚最后看了一眼傅沉砚冰冷的侧影,又看向不远处喧嚣依旧、对此处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的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的光芒在她眼中碎裂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她挺首了摇摇欲坠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流一滴泪,任由林辰示意两名沉默的黑衣保镖上前,以一种看似礼貌实则不容抗拒的姿态,“护送”着她,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向宴会厅侧门那通往未知黑暗的通道。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
身后,傅沉砚冰冷的目光如芒在背,而那属于新婚庆典的浮华乐章,此刻听在她耳中,只剩下了讽刺的喧嚣。
当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灯光与笑语,深秋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吹得苏晚单薄的礼服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
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无声地滑到面前,车门打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幽暗大口。
苏晚被保镖半强迫地“请”进车内。
车门关闭的沉闷声响,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她对这段婚姻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正式宣告了她新婚生活的终结——以囚徒的身份。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灯火通明的傅氏庄园,驶向未知的、被黑暗笼罩的前路。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光影在苏晚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她蜷缩在宽大冰冷的真皮座椅里,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下巴被捏过的地方还在***辣地疼,心口更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荡荡地灌着冷风。
委屈、愤怒、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
为什么?
她一遍遍在心里问。
为什么他不肯相信她?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在她刚刚开始尝试说服自己接受这段婚姻,甚至对他偶尔流露的、不易察觉的疲惫产生一丝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的时候?
陆铭……苏晚的脑海中浮现出陆铭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那晚,确实是他留在书房!
他处理文件时,自己只是隔着门缝看了一眼……难道真的是他?
可他是傅沉砚最信任的兄弟啊!
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傅沉砚又为什么如此笃定地维护陆铭,却对她这个新婚妻子施以如此酷刑般的怀疑和囚禁?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冰冷的现实是,她从一个风光无限的傅太太,瞬间沦为了被丈夫亲手锁入牢笼的囚徒,罪名是莫须有的“商业间谍”。
车子驶离市区,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最终被浓重的黑暗和连绵的山影取代。
苏晚的心也一点点沉入更深的谷底。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在一处依山而建的庞大建筑前停下。
高高的铁艺大门在夜色中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幽深的花园和一栋掩映在茂密林木中的欧式别墅。
这里远离尘嚣,静谧得近乎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夜鸟的啼鸣。
这就是傅沉砚口中的“城郊别墅”——她的囚笼。
林辰率先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冰冷的空气再次袭来。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首脊背,走下车。
别墅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没有人气的冰冷和空旷。
几名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垂手立在门厅两侧,面无表情,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太太,您的房间在顶楼。”
林辰的声音依旧公式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晚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些佣人,她抬起沉重的脚步,踏进了这栋华丽而冰冷的牢笼。
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在大而空旷的厅堂里回荡。
她被引着走向盘旋而上的楼梯。
每一步,都像是走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铜钉的橡木门。
林辰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泥土、植物根茎和某种浓郁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苏晚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由整面整面玻璃构筑而成的花房。
穹顶高耸,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照亮了里面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
巨大的芭蕉叶,形态奇特的蕨类,还有大片大片盛开的、苏晚叫不出名字的珍稀兰花,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中肆意生长,形成了一片人工的热带雨林。
空气湿润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花房的中央,摆放着一组白色的藤编桌椅。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喷泉在汩汩流淌。
美丽,奢华,如同童话里的仙境。
却也冰冷得彻骨。
因为苏晚清晰地看到,这间巨大的玻璃花房唯一的出口——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外,站着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
他们的存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本质:一个用金钱堆砌的、透明的、密不透风的囚笼。
“傅总吩咐,请您在这里好好休息,‘反省’。”
林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生活所需,会有专人定时送来。
通讯设备……暂时不能提供。”
“反省……”苏晚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前,伸出手,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模糊的山影。
玻璃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凌乱的发髻,红肿的脸颊和下巴,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和绝望的眼睛。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留下几道模糊的水痕。
傅沉砚,你把我关在了这里。
用怀疑做锁,用权势做牢。
新婚的甜蜜?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尝到一丝滋味,就被彻底打入了地狱。
玻璃花房外,夜色浓稠如墨,将这座山间别墅彻底吞噬。
而苏晚的世界,也随着那扇橡木门的沉重关闭,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和冰冷之中。
委屈的泪水终于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砸在光滑的玻璃上,也砸在她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靠着冰冷的玻璃缓缓滑坐在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单薄的礼服在恒温的环境里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耳边只剩下喷泉单调的水流声,以及自己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新婚燕尔,琉璃牢笼。
一场以盛大婚礼为开场的囚禁,就此拉开序幕。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被冠以“背叛”罪名的女人,此刻只能在这片虚假的“热带雨林”里,独自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等待着未知的、更加残酷的风暴降临。
夜色,还很长。
绝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