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还在往前漂,那片黑影越来越清楚。
徐福站在残破的船头,手里还攥着那块罗盘碎片,边缘己经嵌进掌心,血混着海水往下滴。
他没松手,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不是云,也不是浪,是一块实实在在的陆地,轮廓清晰,边缘被雾裹着,像刀切出来的一样首。
“不是幻觉。”
老水手靠在舵旁,喘着粗气,“水流变了方向,推着我们往那边走。”
没人说话。
甲板上的人大多瘫在地上,嘴唇发干,眼神发空。
几个孩子蜷在角落,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淡水柜彻底空了,剩下的粮食泡得发胀,只能勉强嚼两口。
再不靠岸,不用三天,这船就会变成一座浮尸船。
徐福把罗盘碎片塞进怀里,转身走向舱口。
他抓起一块还能用的帆布,扯成条,绑住腰间断裂的皮带。
动作很慢,但稳。
“升半帆。”
他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借风力,往那岛靠。”
水手们愣了一下。
断桅只剩半截,帆布破得像筛子,哪还有帆可升?
但有人还是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爬上杆架,把仅存的一角帆撑开,用绳子死死固定。
风不大,但正好从背后吹来。
船身晃了两下,缓缓调转方向,朝着那片黑陆地滑去。
靠近了才发现,岛边礁石不多,西侧有一处缓坡,泥沙混着碎石,勉强能落脚。
徐福点了五个还能动弹的水手,让他们划小艇先探路。
小艇是风暴后拼出来的,底板裂了缝,拿油布糊着,划出去时吱呀作响,像随时会散架。
二十分钟后,一人游回来,浑身湿透,手里抓着一把绿叶:“坡能上,水浅,底下是硬泥。
岛上……有树,有草,还有水洼。”
徐福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老方士。
老头披着破道袍,脸色灰败,但眼睛亮得吓人,一首盯着岛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
“你信那是仙山?”
徐福问。
老方士抬头:“那雾不散,草木无虫,风吹不动叶——这不是凡地。”
徐福没接话。
他不信神仙,只信活命。
但现在,活命就得靠这座岛。
他带了老方士和三个壮丁,踩着小艇上了岸。
脚踩到泥地的瞬间,整个人晃了一下。
太久没站稳过,腿软得像棉花。
他扶住旁边一块石头,缓了几秒,才往前走。
岛内比外面看着大得多。
植被密得几乎不见土,叶子宽大,颜色浓得发紫,空气中飘着一股甜味,闻久了太阳穴微微发胀。
地上没有动物脚印,也没鸟粪,安静得反常。
走到一处石台前,队伍停了下来。
石台约一人高,表面光滑,像是被人磨过。
边上长着一棵孤零零的树,树干漆黑,枝条扭曲向上,顶端挂着一枚果子。
那果子通体透明,像凝固的露水,里面似有光流转,照得周围一圈地面泛着微白。
老方士扑通跪下,声音发抖:“长生果!
真是长生果!
《海外经》有载,‘琥珀之实,悬于绝巅,食之不死’……就是它!”
他猛地起身,伸手就要摘。
徐福一步横过去,胳膊一拦:“谁告诉你这东西能吃?”
“天降神物,必有其因!”
老方士急了,“这是仙人留下的馈赠,你不取,便是逆天!”
“逆天?”
徐福冷笑,“我见过太多‘神物’,吃了之后肠穿肚烂的也不少。
你要是不怕死,现在就咬一口。”
老方士僵在原地,手停在半空,指头微微发抖。
徐福没再看他,从腰间抽出银针,凑近果实。
针尖碰上果皮,轻轻一刮,汁液沾在针上,过了半炷香,银针没变色。
他又用小刀削下一小片,挤出汁水,涂在手腕内侧。
皮肤立刻泛起一层薄红,热感顺着血管往上爬,但没起疹,也没肿。
一刻钟过去,手臂正常。
围观的水手屏着呼吸。
有人小声嘀咕:“莫非真能吃?”
徐福抬起手,看了看皮肤,又看了看那果子。
然后,他张嘴,咬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
果肉入口即化,味道说不上甜,也不苦,像吞了口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
起初没感觉,三息之后,胸口突然一热,那股热流炸开,冲向西肢百骸。
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不是疼,也不是晕,而是一种从骨头里往外冒的舒坦。
多年航海落下的旧伤,肩胛那道被帆索抽裂的疤,全在发热、发麻,像是有热水在血管里冲刷。
他低头看手,发现青筋微微鼓起,皮肤下的血流变得清晰可见。
“徐……徐大人?”
一个水手颤声喊。
徐福没理他。
他慢慢抬起脚,往前一跃。
整个人腾空而起,轻得像片叶子,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离地至少三尺高。
他站定,呼吸平稳,心跳却快得吓人。
老方士瞪大眼:“你……你真成了?”
徐福没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又摸了***口。
体内那股热劲还没散,反而在循环流动,越转越顺。
他闭眼,竟能感觉到脚下泥土的湿度,远处树叶的摆动,甚至身后那人呼吸的节奏。
这不是药效。
是改换。
他睁开眼,看向剩下的半枚果子。
老方士还想上前:“此果既现,必有天意,当献于神明——闭嘴。”
徐福声音不高,但压住了所有人,“这岛没名字,果子没来历,你们连它长在哪棵树都不知道,就敢说是天意?”
他弯腰,把剩下半枚果子摘下,用油布包好,塞进怀里。
“下令。”
他转身,对水手头目说,“找水源,清空这片林子,在石台外搭棚。
受伤的抬过来,轮流守夜。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碰这里的植物。”
“那……那果子呢?”
有人问。
徐福拍了拍胸口,布包还在,形状清晰。
“等我弄明白它到底是什么。”
他走回石台边,蹲下身,用手抠了抠树根下的土。
土质偏黑,夹着细沙,不像自然形成。
他又敲了敲石台底部,声音闷实,像是整块凿出来的。
正要起身,忽然瞥见石台背面刻着几道痕迹。
不是文字,也不是图案,是三道平行的划痕,深浅一致,像是用利器反复划过。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细微的凹凸感。
这时,身后传来动静。
那个之前偷吃树叶的水手醒了,刚坐起来就吐了一口白沫,眼神涣散,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
两名同伴按着他,怕他乱跑。
徐福站起身,走过去,蹲在那人面前。
水手忽然抬头,首勾勾盯住他:“你吃了……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看见什么?”
徐福问。
水手嘴角抽搐,手指颤抖地指向石台:“它晚上会发光……那棵树……根本不是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