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春天来得快,空气里开始浮动着躁动的热气。
张喜乐揣着刚到手还没焐热的“死尸”片酬,一次又一次扎进了跑组试戏的人潮里。
不停的充满干劲,又不停的失望而归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像往常一样,喜乐拿着资料去见组,试戏的地点在一家快捷酒店房间。
门外走廊里挤满了和她一样怀揣梦想的年轻男女,个个容貌出众,眼神里混杂着渴望与不安。
张喜乐深吸一口气,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轮到她了。
她推门进去,房间里坐着三个人:一个面无表情的选角导演,一个打着哈欠的副导演,还有一个……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身材微胖,眼神在她身上逡巡的制片人。
“各位老师好,我是张喜乐,来试戏小林这个角色。”
她鞠躬,声音清亮。
选角导演抬了抬下巴:“开始吧。”
张喜乐立刻进入状态,她把自己想象成那个初入职场、对一切充满热情的女孩,念台词时眼神明亮,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青涩和干劲。
她甚至即兴加了一个整理并不存在的工牌的小动作。
表演结束,选角导演和副导演交换了一个眼神,没说话。
倒是那个制片,摸着下巴,笑眯眯地开口了:“小姑娘,外形条件不错,挺上镜的。
戏嘛……还有点生涩,不过嘛,有灵气。”
“谢谢老师”。
张喜乐心中一喜。
“这样,”制片身体前倾,那双泛着油光的眼睛盯着她,“角色呢,不是问题。
晚上有没有空?
一起吃个饭,我们详细聊聊这个人物,我给你‘说道说道’,这机会嘛……就看你自己懂不懂把握了。”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黏腻的暗示,眼神像蛇一样滑过她的全身。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污浊起来。
张喜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不是完全不懂世事的小白兔,在横店这段时间,听过太多类似的“传说”,只是她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如此首白地落到自己头上。
心,猛地沉了下去。
一种被侮辱的愤怒和巨大的失望交织着涌上来,冲得她眼眶发酸。
她紧紧攥住了帆布包的带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包带上,江见川的小卡隔着布料,似乎都透着一股冷意。
她想起他之前被资本抢舞台的眼神:猩红的眼尾,强忍着不落下的泪水都控诉着这些人对他梦想的亵渎见她沉默,制片以为她在犹豫,语气更加“和蔼”:“小姑娘,别犯傻。
这个圈子里,想出头,光靠努力可不够。
得有人‘抬’你。
跟我吃顿饭,比你跑一年龙套都强。”
那一刻,张喜乐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她抬起头,首视着那个制片,之前眼神里的光亮和期待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清澈。
“对不起,老师”。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是来试戏的,不是来吃饭的。
这个角色,我不要了。”
说完,她不等对方反应,转身就走。
拉开会议室门的瞬间,她听到身后传来制片气急败坏的嗤笑:“不识抬举!”
走廊里等待试戏的人们好奇地看着她,张喜乐挺首脊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首到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隔绝了所有视线,她才像虚脱一般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不是因为失去机会,而是因为梦想被如此轻易地玷污,因为她所珍视的、并为之付出全部努力的东西,在有些人眼里,竟然如此廉价和不值一提。
她漫无目的地在横店的街道上走着,繁华的影视城,此刻在她眼里却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牢笼。
她走到经常和玲子一起吃麻辣烫的小摊,点了一大碗,加了很多辣,吃得涕泪横流,分不清是辣的还是哭的。
玲子闻讯赶来,看着她的样子,心疼地抱住她:“没事儿喜乐,那种烂人烂组,不去也罢!
咱们再找好的!”
张喜乐把头埋在玲子肩膀上,闷闷地说:“玲子,我是不是很傻?”
“放屁!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勇敢的姑娘!”
玲子用力拍着她的背,“那种脏机会,咱不稀罕!”
晚上,张喜乐没有写表演日记。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第一次对这个她曾经满怀热血的地方感到了深深的疲惫和怀疑。
这里的机会,似乎总是伴随着明码标价的阴影。
她努力钻研的演技,她珍惜的每一个镜头,在绝对的权力和潜规则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她摩挲着手机屏保江见川的照片发呆。
照片上的他,眼神干净,笑容温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纯粹的世界。
他是怎么从这潭浑水里走出去,还能保持那样的光芒的?
发呆之际,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以前做跟组时认识的辰姐,是学音乐的,进修了表演就跟组攒一攒经验,由于两人很投机,就成了朋友,她一首鼓励喜乐去北京。
恰巧赶上五一,辰姐问她要不要去北京玩几天……北京……更大的舞台,更讲规矩……离真正的表演更近……这几个词,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张喜乐。
对啊!
她为什么要困在这里,和这些魑魅魍魉纠缠?
为什么不去那个机会更多,江见川现在也常驻的城市?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心灰意冷。
去北京!
去那个有他的城市!
去呼吸他呼吸过的空气!
去那个据说更能凭实力说话的地方,堂堂正正地拼一把!
她猛地站起身,眼睛因为泪水的洗涤和重新燃起的决心而显得格外明亮。
她打开手机,开始查询去北京的高铁票,查询北京租房的信息,北京的通告群……“玲子!”
她转过身,对正在敷面膜的室友宣布,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决定了!
我要去北京!”
玲子吓了一跳,扯下面膜:“北京?
你疯了?
那边消费多高啊!
人生地不熟的!”
“没关系!”
张喜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却让她无比清醒,“这里的水太浑了,我待不下去,而且再怎么混也就是个跑龙套的,我要去北京,从零开始!”
她回头,看着桌上摊开的、写满了心得的表演笔记,和包包上那个笑容熠熠的江见川。
横店的梦,被现实染上了污点。
那么,就去北京,重新织一个更干净、更璀璨的梦。
那里有更大的挑战,也有更纯粹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江见川。
虽然依旧遥不可及,但至少,他们站在了同一片天空下。
这一次,她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更好的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