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他找到了那扇窗户。窗玻璃很脏，像是积了多年的灰尘和雨水。从外面看，
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冯进依照备注，没有按任何铃，
只是轻轻地、用指关节敲了三下玻璃。“咚。咚。咚。”声音很小。他在寒风中等待着。
心跳声在耳边清晰可闻。几秒钟后，窗户后面出现了一团移动的阴影。那阴影速度缓慢，
形状像是一个人，但轮廓极其模糊，没有清晰的头部或四肢细节。
它就那么静静地停在了窗后。冯进感到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想把目光移开，
因为订单备注是：“不要看我。”他把餐盒贴着窗户，尽量伸直手臂。就在这时，
那团黑影中的某个部位，伸出了一只手。那不是一只正常的手。它修长，苍白，
但最诡异的是，它仿佛没有受到玻璃的阻碍。冯进亲眼看着那只苍白的手，
穿过了厚实的窗玻璃。玻璃没有碎裂，甚至连一点波纹都没有出现。
那只手就像穿过水面一样，径直伸了出来。它冰冷地、准确无误地接过了冯进手中的餐盒。
指尖的触感凉得像冰块，冯进猛地松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餐盒被拿走。
那只手又迅速地缩回了窗内。黑影再次静止。冯进浑身僵硬，他盯着那扇窗户，
瞳孔微微收缩。这不符合物理规则。但这却是他所经历的“现实”。他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他猛地低下头。订单完成。您的配送评价：五星，配送迅速、准确。紧接着，
一条红色加粗的系统通知，像一把冰冷的刀，直接***了他的意识。系统通知：骑手冯进，
您已于23:17分，永久入住霞光里14号楼。冯进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意思？
”他低声自语，声音都在颤抖。他赶紧切换到“速达”APP的个人界面。昵称：骑手冯进。
身份：霞光里14号楼住户。状态：已锁定骑手账号。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以为是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可屏幕上的字迹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系统权威。
他试图点击“账号申诉”或“切换身份”，但所有相关的按钮都变成了灰色的不可用状态。
他拨打了客服电话。漫长的嘟声后，一个机械的女声响起：“您好，
‘速达’客服系统检测到，您当前的身份信息是霞光里14号楼住户，
请使用住户专线进行咨询。骑手通道已对您关闭。”“我不是住户！我是骑手！
我刚刚才送完订单！”冯进对着手机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愤怒。
“请不要干扰正常服务。您的身份已由系统进行实名认证。系统不会出错。
”机械女声冷静地重复着，然后“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冯进站在三楼的消防梯上，
冷风吹得他骨头发疼。他低头看了看手机，那个地址“霞光里14号楼”，
现在像是一个无法挣脱的巨大标记，烙印在了他的身份信息上。他试图再给家人打电话。
但手机屏幕上显示：“服务区异常。当前身份无法拨打外部通讯。”他开始感到巨大的恐慌。
不是害怕鬼怪，而是害怕这个冰冷、无处不在的系统。他飞快地跑下消防梯，骑上电瓶车，
一脚油门冲进了夜色。他要回到运营中心。他必须面对面地，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告诉他，
这不过是系统出了一个荒谬的错误。运营中心的大厅冰冷而空旷。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速达”运营中心，内部结构像是一个数据仓库。
高大的金属货架直插天花板，只有中央有一个玻璃隔断的工位，坐着一位工作人员。
冯进冲进去时，身上还带着夜里的湿气和寒意。他猛地拍在玻璃隔断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要申诉！我的账号被锁了！我不是什么住户！”冯进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玻璃后的工作人员是一个面容普通的年轻女人。她穿着深灰色的“速达”制服，
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桌上一个巴掌大的扫描仪。
“请刷您的身份卡。”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录音机。冯进颤抖着掏出自己的骑手身份卡，
放在扫描仪上。“滴——”一声轻响。工作人员终于抬起了头，但目光不是看向冯进，
而是盯着她自己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请问您的诉求。”她问，
语气里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礼貌。“我叫冯进！我的骑手账号被系统锁定了，
它说我成了霞光里14号楼的住户！这是荒谬的错误！”冯进语速极快，生怕她再次挂断。
女人抬起她拿着笔的手，在半空中轻轻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请稍候，
我正在查询您的身份信息。”电脑键盘敲击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冯进紧张地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理解”或“惊讶”。然而，
女人脸上只有数据处理时的木然。几分钟后，她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冯进。她的目光空洞，
仿佛只是透过他在看墙壁。“先生，系统反馈结果如下。”她开始宣读，语调完全没有起伏。
“系统编号：F-J-26。姓名：冯进。原身份：速达骑手。
现身份：霞光里14号楼住户。”“系统日志显示，冯进先生，您已于昨晚23:17分，
由‘速达’身份认证系统，完成了地址绑定和身份转换。该流程经过加密确认，无法撤销。
”冯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什么叫无法撤销？！”他往前探身，
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你再仔细看看！我昨天晚上还在送外卖！我家人还在医院等我打钱！
我怎么可能变成一个废楼的住户？”女人皱了皱眉，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先生，
请不要激动。‘速达’APP，作为灰雾市唯一的身份数据集成平台，
它的认证是具有最高效力的。它链接了您的社保、房产、医疗等所有信息。”她推了推眼镜，
用一种教育无知者的口吻说：“系统显示，骑手冯进，已于昨晚自行解除骑手身份，
并申请了永久住户身份。您已不是骑手，而是住户。系统不会出错。”“自行解除？
我什么时候申请了？”冯进感到荒唐至极，“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系统记录不会撒谎。
如果您对您的‘入住’有任何疑问，请根据您新的身份，登陆‘住户服务’APP进行咨询。
这里是‘骑手运营中心’，您已经不属于我们的服务对象了。”女人说完，
就低头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件，彻底无视了冯进的存在。冯进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他不是在和一个能交流的人对话，他是在和系统的一个末端接口对话。
这个接口只是负责执行，而不能质疑系统本身的逻辑。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身份卡。这张卡，
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住户卡”。他愤怒地用拳头砸了一下玻璃，但女人连头都没抬。
他冲出运营中心，站在灰蒙蒙的街头。阳光已经升起，可他却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那个熟悉的“速达骑手”APP图标，
现在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带着一个锁头的小房子图标。他点击进去，
弹出的界面上只有一行红字：系统提示：您已绑定霞光里14号楼。请前往您的住处，
熟悉并遵守新的住户规则。他试着给母亲的手机号发了一条信息。发送失败。
他试着登陆自己的银行账户，系统提示：对不起，身份信息校验不通过。
请确认您的户籍信息。一个晚上，一个诡异的订单，一句冰冷的系统提示，
就将他从“速达”骑手，一个拥有完整社会身份的人，
变成了一个被困在数据孤岛里的“住户”。冯进抬起头，
看向城市上空弥漫的、永远挥之不去的灰雾。他现在意识到，这不是系统出了错，而是他，
被系统“开除”了。他已经被世界除名了。冯进像一个游魂，在灰雾市的街头徘徊。
他感觉自己走在一层透明的玻璃之上，而世界就在玻璃之下，看得见，摸不着。
他不再属于这个有逻辑、有规则的城市。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证明自己还存在。
他跑回自己的出租屋。那是一栋老式公寓楼的二楼，他已经住了两年，
所有的生活痕迹都在那里。他想，只要房东见到他，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他跑到二楼门口，
掏出钥匙。钥匙***锁孔，却怎么也拧不动。锁被换了。冯进愣住了。他用力地敲门。
“有人吗？开门！我是冯进！”他大声喊道。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陌生的、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男人警惕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悦。
“你谁啊？大清早的砸什么门？”“我是冯进！这间屋子的租客！我的钥匙打不开门了！
”冯进急忙解释。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露出疑惑的表情。“冯进？我不认识。
这间屋子是空置的，我昨天刚找人换了锁。你是不是搞错了？”“空置？
”冯进感到一阵眩晕。他指着屋内他熟悉的格局，指着他昨晚脱下的外套，
现在正挂在衣架上。“我的东西都在里面！我的衣服、我的电脑、我的照片！！
”男人往屋里看了一眼，又回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厌烦。“年轻人，我看你是神经病吧？
屋里什么都没有。这屋子空了快半年了。”冯进猛地推开男人，冲进了屋里。屋内的景象，
像一把铁锤砸在他的心口。房间是空的。真的空了。地面一尘不染，没有他的鞋印。
桌面上没有他的电脑和水杯。衣架上没有他的外套。他所有的生活痕迹，
都像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彻底消失了。这就像，他从未在这里居住过。“看清楚了吗？
出去！”房东愤怒地把他推了出去。“你就是房东？你不认识我？我每个月都给你打房租！
”冯进抓住男人的胳膊，声嘶力竭。男人猛地挣脱：“放手！我说了我不认识你！
我的房子一直是空置状态，我只在‘速达’平台登记过，没有任何租客入住记录！
”“‘速达’！”冯进喃喃自语。又是“速达”系统。他的户籍信息被清除了，
他的居住信息被抹去了。系统已经单方面修改了他的“现实”。
冯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楼道里。他想起了他银行账户的钱。那是他全部的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