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在女孩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浅影,仿佛对周遭的喧嚣浑然不觉。
做完笔录的老张叹了口气,便离开了,心里却开始琢磨起了女孩对他说的话。
警车缓缓驶离,林因坐在女孩边上观察着她。
深蓝色的警服外套罩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衣角随着车身晃动轻轻扫过座椅。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林因放缓语速,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能告诉阿姨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吗?
我们让他们来接你好不好?”
女孩抬起头,那双眼睛干净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却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她沉默了片刻,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有迷茫,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副驾驶的年轻警员小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里满是诧异,无声地对林因做着口型:“失忆了?”
林警官却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轻轻地将她搂靠在自己肩膀上:“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我们先去医院换身干净衣服,做个检查,好不好?”
女孩顺从地点头,目光转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林因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几道淡红色印记,指节处还有磨破的结痂。
她不动声色地按下副驾储物箱,取出一条干净的毛毯:“盖着吧,别着凉。”
毛毯落在女孩腿上,她甚至没有抬手去整理,任由它半边滑落在地。
市医院急诊室的灯光亮如白昼,林警官牵着女孩的手穿过走廊。
冰凉的瓷砖让女孩下意识缩了缩脚,林因立刻停下脚步,蹲下身帮她把外套下摆往下拉了拉,盖住***的脚踝:“地上凉,跟着我走就好。”
她的掌心温暖干燥,轻轻包裹着女孩微凉的小手,一步步引着她走向检查室。
护士拿来体温计,林因半蹲在女孩面前,用指腹试了试她的额头:“有点烫呢,我们量个体温好不好?”
她没有首接把体温计塞给女孩,而是先自己拿在手里转了转,“你看,这个亮晶晶的东西夹在胳膊下面,三分钟就好,一点都不疼。”
女孩盯着体温计看了几秒,顺从地将胳膊夹紧。
等待检查结果的间隙,林因去护士站借了吹风机。
女孩坐在诊室的长椅上,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衣领上。
林因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后,温热的风裹挟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拂过发间,她的手指轻柔地拨动发丝,生怕扯到打结的地方。
“头发吹干就不冷了,”她轻声说,“等下我们换身干净衣服,再吃点热乎的东西。”
女孩始终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吹风机的嗡鸣和林警官的话语都只是空气里的杂音。
林警官注意到她的袜子脚趾处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趾微微蜷缩着,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泥垢。
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湿巾,仔细擦去女孩脚踝上沾染的污渍,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检查室的门开了,医生拿着报告单走出来,脸色凝重地朝林因招手。
“林警官,孩子高热39度5,正在输液。”
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全身检查发现手脚有捆绑痕迹,还有轻微营养不良,但脑部CT和各项生理指标都正常。”
林因的心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警徽:“那她为什么会失忆?”
“我们怀疑是心因性失忆症。”
医生的声音放低了些,“没有器质性损伤的话,很可能是心理创伤引发的选择性遗忘。
这种情况需要等她身体状态稳定后,让精神科医生进一步评估。”
走廊的灯光在林因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望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女孩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滴缓慢坠落。
“谢谢医生,麻烦您多照看着点。”
她轻声道谢,转身走向护士站,仔细询问了女孩的用药禁忌和饮食注意事项,把护士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笔记本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林因走到走廊尽头接起电话。
“林副,人脸识别有结果了!”
同事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T市一年前有个失踪案,女孩叫温知闲,失踪时18岁,照片跟这孩子有90%的相似度。”
“T市?”
林因皱起眉,指尖在墙壁上轻轻敲击,“那离我们C市有一千多公里。”
她望向病房的方向,女孩正睁着眼睛看天花板,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菱形光斑。
“她身上有捆绑痕迹,会不会是被拐卖到这的?”
“己经通知T市警方联系报案人了,”同事的声音染上几分沉重,“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她自己记起来了。”
挂了电话,林因站在走廊里沉默了很久。
秋风穿过窗户缝隙发出呜咽声,她想起女孩手腕上的伤痕,想起她那双空洞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转身下楼,医院对面就有一家大型超市。
货架前,林因仔细挑选着物品。
她拿起一包纯棉袜子,对着灯光看了看厚度,又放下换成更厚实的款式。
在女装区徘徊许久,她选了一套浅粉色的棉质睡衣,指尖划过布料确认柔软度,又拿了一双带防滑底的拖鞋。
走到零食区,她避开所有辛辣和生冷的食品,选了几盒常温酸奶和松软的面包,最后又拎了一袋草莓味的棒棒糖——刚才在诊室,她瞥见女孩盯着墙上的卡通贴纸看了很久。
回到病房时,女孩己经睡着了。
林因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俯身掖了掖被角。
女孩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林因时没有躲闪,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醒啦?”
林因放柔声音,拿起温水杯试了试温度,“医生说你要多喝水,来,慢慢喝一点。”
她没有首接喂水,而是把杯子递到女孩手里,自己则坐在床边托着杯底,帮她稳住晃动的水杯。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女孩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些。
林因打开包装袋,把干净的袜子递过去:“我们换双袜子好不好?
这个是毛茸茸的,穿着暖和。”
她没有期待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像在跟一个熟悉的孩子对话。
她蹲在床边,耐心地帮女孩脱下湿透的旧袜子,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脚趾时,不由得加快了动作。
“给你带了点吃的,”林因拆开面包包装,撕成小块递过去,“现在有点热,慢点吃。”
她坐在一旁陪着,目光落在女孩细微的动作上——她小口咬着面包,咀嚼的动作很慢,像是很久没吃过这样松软的食物。
窗外的天色完全黑了,林警官打开病房的小台灯,暖黄的光线柔和地洒满房间。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放在女孩触手可及的地方:“要是想起什么,或者想写点什么,就用这个好不好?”
女孩依旧没有反应,林警官便把笔轻轻放在笔记本上,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翻开了案件记录本。
女孩握着笔的手有些颤抖,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才缓缓落下。
歪歪扭扭的笔画连成两个字:知闲。
林因的心猛地一跳,她强压着激动,柔声问道:“这是你的名字吗?
温知闲?”
女孩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手指在字迹上轻轻摩挲。
林因没有再追问,只是把笔记本收起来。
护士来换药时,林警官仔细核对了药瓶上的标签,又轻声问女孩:“针头这里疼不疼?
要是不舒服就告诉阿姨。”
她注意到女孩输液的手有些冰凉,便拿过一个暖水袋裹上毛巾,垫在女孩的手下。
夜深了,林因在病房角落的折叠床上支起被褥。
她没有关灯,只留着床头的小夜灯,这样女孩醒来时就不会害怕。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轻微的响动,睁开眼看到女孩正睁着眼睛看她,眼神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睡不着吗?”
林因坐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女孩摇了摇头,小声问:“你不走吗?”
“我在这里陪你,”林警官走到床边,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等你家人来了我再走。”
女孩摇了摇头,沉默地移开目光,重新望向天花板。
林警官没有再追问,只是在床边坐下,安静地陪着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织出银色的网。
林因望着女孩熟睡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她手腕上的淡痕。
她知道,这个女孩心里藏着怎样的黑暗与恐惧,而自己能做的,就是成为那束照亮前路的微光,陪着她等待记忆苏醒的时刻。
天快亮时,手机震动起来,林因轻手轻脚走到走廊接电话。
“小林,T市的报案人己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是温知闲的父母。”
同事的声音带着欣慰,“他们说知闲失踪前最喜欢穿粉色的衣服,左手中指上有一点红色的志。”
林因望向病房里那个穿着粉色睡衣的身影,晨光中,女孩左手中指上有一点红色的志。
她对着电话轻声说:“好,我在这里等他们。”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门时,看到女孩正睁着眼睛看她,眼神里少了些迷茫,多了些微光。
“等天亮了,会有人来看你。”
林因坐在床边,露出温柔的笑容,“我们一起等,好不好?”
女孩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依旧面无表情。
而林因在想:温知闲如果真的是被拐过来的,那么她不会是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