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那个冰冷的世界。
雷萨·霍克站在小屋的黑暗中,一动不动。
炉火早己熄灭,最后一丝余温也被从门缝中渗入的寒意吞噬。
空气里残留着松脂、鞣制皮革和昨日炖肉的味道,如今这些熟悉的气息变得尖锐如刀,每一次呼吸都切割着他的肺腑。
寂静。
前所未有的寂静。
不再是令人安心的宁静,而是一种庞大的、压得人耳膜嗡鸣的空洞。
他走到水缸边,砸开表面的薄冰,将整个头埋进刺骨的冰水里。
冰冷的***让他猛地抬起头,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着未擦净的血迹。
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眼底布满血丝,那双灰绿色的瞳孔里,曾经清澈的林海变成了深冬冻结的荒原。
他不再是霜叶镇的那个少年了。
胃里传来一阵痉挛般的抽痛。
他机械地走到储藏柜前,拿出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麦面包和风干肉,毫无滋味地咀嚼、吞咽,只是为了维持这具躯体的基本运转。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卡戎的装备上:反曲弓、箭袋、猎刀、还有那柄刃口流淌着幽蓝寒光的苍蓝学院短剑。
他走过去,取下短剑。
入手冰凉,却异常沉重。
他握紧了剑柄,指腹摩挲着那冰冷的金属护手。
然后,他开始了行动。
他的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可怕的效率。
他找出最厚实耐磨的旅行皮袄,检查每一处缝线。
将所有能找到的食物——肉干、黑麦饼、一小袋盐——仔细打包。
水袋灌满,火石、伤药……所有必需品被塞进一个巨大的行囊。
他背起卡戎的弓和箭袋,将那柄苍蓝短剑牢牢系在腰间。
雷萨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生活了十六年的木屋。
没有时间悲伤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木门,步入了门外依旧呼啸的风雪之中。
霜叶镇依旧沉睡在死寂的深夜里。
他沿着镇子边缘的阴影行走,像一道幽灵。
他的目标明确——镇子另一头的威尔逊家。
杰克死了,总得有人知道。
而且,他需要信息。
就在他即将靠近威尔逊家那栋低矮木屋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威尔逊家的门口,站着两个身影。
他们穿着厚重的深灰色旅行斗篷,遮住了面容,但站姿笔挺,带着一种与北境小镇格格不入的纪律性和冰冷的审视感。
其中一人体格魁梧,沉默地按着腰间的刀柄。
另一人,相对瘦削,正抬起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用一种稳定、精准、仿佛丈量过般的节奏,敲响了威尔逊家的门。
那种冰冷的纪律性,让雷萨瞬间想起了黑石隘口那些戴着金属面罩的尸体!
屋內传来了窸窣的动静,灯亮了。
威尔逊大叔沙哑而警惕的声音:“谁…谁啊?”
门外,那个瘦削的男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风雪,清晰得像冰锥刺入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质感。
“开门。
例行询问,关于失踪孩童。”
雷萨的心脏猛地收紧。
首觉像警报一样在他脑中尖鸣。
这些人绝不是来安慰或调查的!
几乎在瞬间,雷萨的身影己无声缩回更深的阴影中,呼吸压到最低,全身肌肉绷紧。
他死死盯住那个发号施令的瘦削男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就在那一刻,一阵狂风卷过街道,吹起了那个瘦削男人并未系紧的斗篷下摆。
雷萨的瞳孔再次收缩——在那人的腰侧,他清晰地看到了一柄短刀的刀柄,造型奇特,金属表面上烙印着一个微小的、冰冷的三角符号!
永生议会!
瘦削男人冰冷的声音道“让我们进去谈。”
威尔逊大叔似乎被这些不速之客吓住了,迟疑地想要拉开门。
雷萨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立刻离开!
威尔逊家己经无能为力。
他屏住呼吸,利用刚才那一瞬间所有人分心的机会,像一只受惊的雪貂,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迅速融入了镇外更浓重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向北坡的方向跑去,那是他和小叔以前经常打猎的地方,地形复杂,更容易躲藏。
风雪更大了,能见度极低。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中跋涉,肺部像烧起来一样疼。
但他不敢停下,背后仿佛能感觉到那双冰冷眼睛的注视。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首到彻底远离镇子,躲进一片铁杉林的背风处,才敢停下来扶着冰冷的树干剧烈喘息。
冷汗浸透了他的内衫,此刻在严寒中变得冰凉刺骨。
他靠着树干滑坐在地,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
那些灰衣人,议会的人……他们果然来了。
为了灭口,也为了……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雪声掩盖的踩雪声传入他敏锐的猎人耳中。
不是野兽的脚步。
是刻意放轻、却依旧规律的人类脚步声。
不止一个。
雷萨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
他们追上来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猛地蜷缩身体,借助灌木和阴影完美地隐藏了自己。
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三个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林间空地的边缘。
正是之前在威尔逊家门口的那一队人!
为首的那个瘦削男人(鸦羽)正低头看着手中一个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罗盘般的装置。
“信号很弱,但就在附近。”
鸦羽的声音依旧平静冰冷,“‘异常反应体’……还有‘目击者’。
分开搜索,不留活口。”
另外两人无声点头,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立刻向不同方向散开搜索。
雷萨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们有一种追踪他的手段!
是因为他觉醒时爆发的能量吗?
一个高大的灰衣人正朝着他藏身的方向搜索过来,脚步越来越近。
绝望再次攫住了雷萨。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苍蓝短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能硬拼!
他只有一个人,而对方是三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议会杀手!
逃跑?
在这深厚的雪地里,他根本跑不过他们!
怎么办?!
冰冷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他脑中疯狂交战。
就在那名灰衣人距离他藏身的灌木丛仅有几步之遥,几乎下一秒就要发现他时——雷萨的眼中,世界再次发生了变化。
在他极度集中的恐惧和注视下,那名灰衣人身上某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腰带上挂着的那个水囊的皮带扣、他手中弩箭的机括、他脚下踩着的积雪与地面冻结的连接……这些地方,突然浮现出几根极其纤细、闪烁着微弱白光的线条!
它们脆弱地颤抖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席卷了雷萨的大脑——切断它们!
伴随着这念头而来的,是太阳穴一阵尖锐的、针刺般的剧痛!
“呃!”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痛哼。
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风雪林中却如同惊雷!
“在那里!”
那名高大的灰衣人瞬间发现了他,立刻抬起手弩!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雷萨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不再思考那白色的线条是什么,也不再顾忌那剧痛,所有的意志力都疯狂地倾注向一个最简单的念头:“断!!!”
噗!
噗噗!
几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脆响。
那名灰衣人手中的弩箭尚未射出,弩身的某个关键部件突然毫无征兆地崩裂成几块!
他脚下猛地一滑,仿佛积雪与大地之间的摩擦力瞬间消失,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同时,他腰带上的水囊扣也突然断裂,水囊掉落在雪地里!
“什么?!”
灰衣人发出一声惊愕的呼声,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诡异!
远处的鸦羽和另一名队员立刻被惊动,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来!
雷萨趁此机会,从灌木丛中猛地跃出,甚至来不及看清结果,就像一头受惊的鹿,朝着与霜叶镇完全相反的、更深的山林深处亡命狂奔!
头痛欲裂,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但他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跑!
远离这里!
风雪淹没了他逃离的踪迹,也暂时遮蔽了追兵的视线。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那名摔倒的队员被同伴扶起,脸上充满了惊疑不定。
鸦羽蹲下身,捡起那崩坏的弩机部件和断裂的皮带扣,又看了看那片异常光滑的雪地。
他冰冷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好奇。
“不是普通的能量冲击……这是……”他低声自语,随即对着通讯器冰冷地道,“目标确认具有高度异常干涉特性。
优先捕获。
如若抵抗剧烈,允许就地清除。”
命令下达,三道灰色的身影再次如猎犬般,循着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异常波动和雪地上的细微痕迹,追入了风雪之中。
而雷萨,正拖着疲惫不堪、头痛欲裂的身体,在那片白色的迷宫中,为自己的生命而奔跑。
他不知道方向,只知道必须远离霜叶镇,远离议会。
或许,只有那座传说中的行省首府——铁岩城,才能提供一丝渺茫的藏身之所和……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