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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荒年

发表时间: 2025-08-29
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干裂的黄土地,卷起漫天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

天己经连续两年没怎么下雨了,河床早见了底,裂开的口子像一张张绝望的嘴。

地里稀稀拉拉趴着些枯黄的秸秆,那是去年秋天没能长成就旱死的粟苗,如今成了这片死寂大地上唯一的“装饰”。

十五岁的林昭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村的土路上。

他瘦得脱了形,破麻布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一截嶙峋的锁骨。

手里紧紧攥着的小半袋麸皮,是他今天在三十里外李财主家磨了一天石磨,好不容易换来的工钱——或许不该叫工钱,只是施舍。

袋子里那点东西,掺上野菜树皮熬成糊,大概够他和弟弟林逸再对付两天。

肚子饿得像有火在烧,一阵阵发慌,但他只是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忍着。

得省着点,弟弟更小,正在长身体。

想到弟弟,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村口那棵老槐树也半枯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下往常是村里老人聚集闲话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人。

村子里静得可怕,连狗叫都听不到了——能吃的,大概早就被吃光了。

几家农户的土坯房歪歪斜斜,有些己经塌了半边,显然很久没人料理。

门大多开着,或者干脆没了门板,不知是被卸去当了柴火,还是主人早己弃家逃亡。

林昭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上心头。

他小跑起来,冲向村子最尽头那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他们的家。

“小逸!”

人还没到,声音先嘶哑地喊了出去。

没有回应。

茅屋的门虚掩着。

林昭一把推开门,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十西岁的林逸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一动不动。

“小逸!”

林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扑过去。

听到动静,林逸艰难地动了动,转过头来。

他的脸同样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哥…你回来了…”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林昭松了口气,至少人还活着。

他伸手摸了摸弟弟的额头,烫得厉害。

“发烧了?”

林昭急忙解开水囊——里面只剩浅浅一层浑水,小心地喂到弟弟嘴边。

林逸贪婪地啜了一小口,摇摇头,示意不要了。

“哥,我不饿…就是没力气…”林昭鼻子一酸,别开脸,快速抹掉眼里的湿意。

他晃了晃手里的麸皮袋,“看,哥今天挣到吃的了!

这就给你煮糊糊,吃了就有力气了。”

他熟练地生起灶火——所谓的灶,不过是几块石头垒的。

锅里添上水,抓了两把麸皮,又从墙角的破篮子里摸索出最后几根干瘪的野菜,仔细撕碎了扔进去。

小小的茅屋里,渐渐弥漫起一股微弱的、带着焦苦味的食物香气。

林逸挣扎着坐起来些,眼睛盯着那口冒着微弱热气的破锅,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哥,李财主家…粮食多吗?”

他哑着嗓子问。

林昭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稀薄的糊糊,沉默了一下。

多,怎么不多?

李家的粮仓堆得满满的,看守的家丁比灾前还多,一个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

他去磨坊干活时,还能闻到内院飘出的肉香味。

但他只是说:“还行。

快好了,再等等。”

糊糊很快煮好了,几乎能照见人影。

林昭把稠一点的几乎全都舀给了弟弟,自己碗里基本都是清汤。

“哥,你也吃。”

林逸看着哥哥的碗。

“我吃过了,在李财主家干活的时候吃了半个饼子。”

林昭面不改色地撒谎,端起碗,大口喝着那几乎没有米粒的“汤”,发出很大的声响,仿佛吃得无比香甜。

林信以为真,这才低下头,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自己碗里那点东西。

一小碗糊糊下肚,林逸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气。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哭喊和呵斥。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林昭示意弟弟别动,自己悄悄挪到门边,从缝隙里往外看。

只见村里仅存的几户人家都被驱赶到了空地上,几个穿着脏旧号衣、歪戴着帽子的官差,正凶恶地呵斥着。

里正佝偻着腰,在一旁点头哈腰,满脸愁苦。

“……皇粮国税,天经地义!

去年欠的,今年一并交了!”

为首的差役头目按着腰刀,唾沫星子乱飞。

一个老妪跪在地上磕头:“官爷…行行好,实在没了啊…一粒粮都没了…娃都快饿死了…没了?”

差役一脚踹开老妪,“搜!”

另外几个差役如狼似虎地冲进几间破屋,里面立刻传来翻箱倒柜和零星的哭叫声。

很快,差役们出来了,手里提着几只空荡荡的破口袋,骂骂咧咧:“头儿,真他娘的干净,老鼠进去了都得哭着出来!”

差役头目脸色阴沉,目光扫过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村民,最后落在里正身上:“王里正,你这村子,是想抗税不成?”

里正噗通一声跪下:“不敢不敢!

官爷明鉴,是真的…真的没粮了啊!

人都快死绝了…”差役头目冷笑一声:“人死债不烂!

没粮?

那就拿人抵!

县太爷修河工,正缺人手!

男的都跟我走!”

村民们顿时炸了锅,哭喊声一片。

谁都知道,这种时候去服劳役,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差役们开始粗暴地拉人,看到稍微有点力气的青壮年男子,就捆上绳子。

混乱中,一个差役朝着林昭家这边走来。

林昭心脏狂跳,猛地缩回头,对弟弟急声道:“快!

躲到地窖里去!

快!”

他们家墙角有一个极小的地方,是父亲生前挖了存红薯的,上面盖着破草席,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林逸也慌了,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发烧虚弱,动作迟缓。

“砰!”

破旧的木门被一脚踹开。

那差役出现在门口,看到屋里还有两个半大少年,眼睛一亮:“嘿,这儿还藏着两个!”

他大步走进来,伸手就抓向离得最近的林逸。

“别动我弟弟!”

林昭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狼,猛地扑上去,一口咬在差役的手腕上。

“啊!”

差役吃痛,惨叫一声,反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林昭脸上。

林昭被打得眼前一黑,踉跄着撞到土墙上,嘴里泛起一股腥甜。

“小兔崽子敢咬我!”

差役怒骂着,抽出腰间的铁尺。

“哥!”

林逸惊叫,不知哪来的力气,扑过来想挡住哥哥。

差役狞笑,铁尺朝着林逸挥下。

林昭目眦欲裂,想也不想,抓起刚才煮糊糊时放在旁边垫手的半块砖头,狠狠砸向差役的后脑!

“嘭”的一声闷响。

差役的动作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着林昭,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脑后渗出鲜血。

世界瞬间安静了。

屋外的嘈杂似乎远去。

林昭喘着粗气,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沾血的砖头,心脏咚咚咚地快要跳出胸腔。

他杀人了…他杀了一个官差…林逸也吓呆了,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地上不动的人,又看看哥哥。

短暂的死寂后,林昭猛地反应过来。

他扔掉砖头,拉起弟弟:“快走!”

他飞快地在差役身上摸索了一下,找到几个铜板和一小块干粮,塞进怀里。

然后拉起虚弱的弟弟,冲出茅屋。

外面空地上的混乱还在继续,没人注意到角落茅屋里发生的事。

林昭低着头,拉着弟弟,趁乱沿着屋后的阴影快速移动,躲到了村后的大枯井里。

这井早就没水了,井壁有一个凹进去的坑洞,是他们小时候玩闹时发现的藏身处。

兄弟俩紧紧挤在黑暗潮湿的井壁里,屏住呼吸,听着上面传来的哭喊、呵斥和逐渐远去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村庄。

天,渐渐黑透了。

寒冷和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兄弟俩。

林逸在高烧和惊吓下,又开始发抖。

林昭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哥…我们…怎么办?”

林逸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杀了官差,是天大的罪。

村子肯定待不下去了。

家也没了。

林昭抱着弟弟,望着井口那一小片灰暗的夜空。

他脸上***辣地疼,心里却有一股冰冷的火在烧。

饥饿,贫穷,欺压,死亡…这个世界,不给他们活路。

那就只能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离开这里。

小逸,我们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这是乱世教给他的第一课,用血与火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