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着窗格，屋瓦下滴滴答答漏着水，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掉光了，枝杈戳着灰蒙蒙的天，像一副寒酸的骨头架子。我靠着冰凉的土墙，膝盖上摊着半件磨毛了边的旧袄子，一针一针缝补，手指头冻得有些僵。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钻进个瘦小的身影，是承铎。八岁的孩子，裹在单薄的夹袄里，脸冻得发青，怀里紧紧抱着个油纸包，一股若有若无的肉香混着寒气飘过来。
“娘。”他声音小小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
我抬眼看他。这孩子，眼睛里有种他这年纪不该有的怯懦和过早的谨慎。文家庶出的幺儿，在这深宅大院里，活得不如一条得宠的狗。我放下针线，没应声。
他挪过来，小心翼翼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切得歪歪扭扭的卤肉，酱色浓厚，肥瘦相间。“厨房…张婶偷偷给的。”他咽了口唾沫，眼睛盯着肉，又飞快地瞟我一眼。
肉香更浓了。在这个连热乎饭都难保证的小院里，这东西金贵。我伸手拿过油纸包，指腹触到肉的温热油腻。承铎明显地松了口气，那点强装的镇定散了，只余下饥饿。
“饿么？”我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他用力点头，眼巴巴看着我手里的肉。
我没给他。撕下一小块，塞进自己嘴里慢慢嚼。肉很香，油脂在嘴里化开，带着咸鲜，暖了冻僵的嘴唇。承铎的眼圈瞬间红了，但他死死咬着下唇，没哭，也没闹，只是那点希冀的光黯淡下去，倔强地垂着头。
他大概以为我要独吞。
我看着他头顶小小的发旋，心里那点属于“文戟”的冷硬又冒了出来。穿过来三个月了，从最初的震惊茫然，到认清现实——我成了个注定早死的炮灰，一个懦弱无能、连累儿子也活不好的庶子娘。原主的记忆里，只有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和最终母子俩悄无声息死在某个冬天的结局。
这肉不是张婶好心。府里管厨房的是大夫人的人，张婶没那个胆子。这肉，是承铎偷的。
“偷的？”我把剩下的肉包好，放在破旧的炕桌上。
承铎猛地抬头，小脸煞白，惊恐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否认，又不敢撒谎，那点倔强碎成了渣。
“我…我饿…娘你也饿…”他声音带了哭腔，眼泪终于大颗滚下来，“我…我看到厨子切好了放在那儿…没人…”
“啪！”我扬手打在他胳膊上，不重，但声音清脆。他吓得一哆嗦，哭声噎住了。
“饿死，也比被人打死强。”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记住，命最要紧。”
他愣愣地看着我，忘了哭，眼里全是茫然和不解。原主只会抱着他哭，从没教过他这些。我扯过那块油纸包，塞回他怀里：“自己吃。别让人看见。”
承铎抱着肉，没动，眼泪又涌出来，混合着鼻涕：“娘…你吃…”
“让你吃就吃。”我语气硬邦邦的，重新拿起针线，“吃完把嘴擦干净。”
他这才迟疑地拿起一块最小的肉，塞进嘴里，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抽噎。我低头缝补，听着那压抑的咀嚼和呜咽，土墙的寒气似乎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