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混着温热的血，在她身下汇成蜿蜒的溪流。
三支狼牙箭深深扎在凌霜的后心，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剧痛，但她毫不在意。
她只是死死攥着袖中那枚冰冷坚硬的物事——染血的虎符。
那是大梁的命脉，是她从北狄细作手中，用半条命换回来的。
她要亲手交给萧玦，那个她用十年性命守护的男人。
远处传来巡逻侍卫整齐的脚步声，踏过积水，溅起水花，声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他们看见了巷子里倒在血泊中的她，却无人上前，仿佛她只是一团被丢弃的垃圾。
凌霜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闪过十年前的那个雪夜。
那年她才十二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满身血污，跪在靖王府门前。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几乎将她冻成一尊冰雕。
那个矜贵冷漠的少年王爷，萧玦，终于从府里走了出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审视货品般的淡漠。
最终，他扔下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声音比风雪还冷：“想活，就做我的影子。”
从那天起，世上再无凌霜，只有一个代号为“影”的暗卫。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她成了他最锋利的刀，最沉默的盾。
她为他挡过七次致命的刺杀，最严重的一次，毒箭离他的心脏不过半寸，是她用身体撞开了箭矢，自己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她为他三次潜入敌营，带回的情报扭转了三场战役的乾坤。
她从未失手，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影子，是不需要言语，不需要情感，更不需要信任的。
他一直这么教她。
她也一直这么以为。
直到今夜。
她照例巡查王府外围，却意外撞见侧妃沈清漪与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在假山后私会。
那人身上的香料，是北狄皇室特有的龙涎香。
凌霜心头一凛，正欲上前擒拿，却被沈清漪先一步发现。
那个平日里柔弱不能自理的女人，此刻却异常镇定。
她尖叫一声，撕乱自己的衣衫，冲着寝殿的方向凄厉地哭喊：“有刺客！快来人！凌霜要杀王爷！”
当萧玦带着侍卫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最宠爱的侧妃衣衫不整，梨花带雨地倒在地上，指着手持利刃、一身黑衣的凌霜，控诉她是勾结外敌的刺客。
而凌霜手里，还握着那把沾了北狄密使血迹的刀。
萧玦的目光从沈清漪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凌霜脸上。
那张他看了十年的脸，此刻在风雨中更显苍白，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什么都没问。
“按律处置。”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跟在他身后的陈公公大惊失色，急忙上前：“王爷，此事蹊跷，凌霜她……”
萧玦抬手，制止了他剩下的话。
一个眼神，便让这位在王府伺候多年的老人噤若寒蝉。
凌霜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视线。
她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审视、怀疑，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
只有一片纯粹的、漠然的冰冷。
那一瞬间，她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那一点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了。
她没有解释。
因为他说过，“暗卫不必有嘴”。
她也从未奢望过他的信任。
只是，她没想到，不信，可以来得如此轻易，如此彻底。
她悄无声息地将那枚拼死夺回的虎符藏入袖中，任由侍卫粗暴地将她拖走。
刑堂之上，灯火昏黄。
三十记浸了盐水的鞭子，抽得她皮开肉绽，脊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可从始至终，她都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
沈清漪就坐在一旁，悠闲地品着茶，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她凑到凌霜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姐姐，你看，王爷嘴上不说，待你终究是不同的。可你别忘了，你再特殊，也终究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影子，一条……随时可以舍弃的狗。”
凌霜缓缓闭上眼，将喉头涌上的腥甜咽了回去。
心，已经彻底沉入无底的深渊。
她不是在乎那份所谓的“特殊”，她只是天真地以为，十年生死相随，至少，能换来一句“我相信你”。
原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当她被两个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王府，扔进后山那口废井时，她已经气若游丝。
大雨滂沱，井口的天空被切割成一小块灰蒙蒙的方块。
在她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刻，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井口。
玄色的王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是萧玦。
他站在那里，沉默地、静静地望着井底的她，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凌霜以为他会说些什么。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决然离去。
一滴冰凉的水珠，穿过雨幕，精准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唇角无声地动了动，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两个字。
“……殿下。”
意识如潮水般退去，身体不断下坠，坠入无尽的黑暗。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将归于沉寂时，下落的指尖，却忽然触到了一片冰冷坚硬的物事。
那不是井底湿滑的烂泥，而是一块巨大的石碑残片，上面似乎还雕刻着某种奇异繁复、触感古老的符文。
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气息，顺着她的指尖，悄然钻入她即将僵死的身体。
黑暗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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