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别后,云上瓦下春与秋
那人说,最多三年,他必归来。
如今,已是第三个凛冬。
京城里关于镇北将军陆昭战死北疆的传闻,早已不是秘密。
而今日,一道赐婚的圣旨,更是将沈清辞最后一点念想,碾得粉碎。
她要嫁给顾言之,那个文质彬彬,却让她从骨子里感到寒冷的男人。
也是陆昭曾经的,死对头。
“小姐,圣旨到了,您快接旨吧!”
丫鬟晚云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门外焦急地催促。
沈清辞坐在窗前,指尖的绣花针,狠狠刺入皮肉。
一滴血珠沁出,染红了绷子上那对尚未成型的鸳鸯。
她仿佛没有痛觉。
三年了。
她从及笄等到十八,等回的不是心上人,而是一道催命符。
“清辞,我知道你心里苦。”
继母柳氏走了进来,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疼惜。
“可这是圣上的恩典,顾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你嫁过去,是天大的福分。”
福分?
沈清辞心中冷笑。
满京城谁不知道,顾言之与陆昭在朝堂上势如水火。
皇上将她这个“已死”将军的未亡人,赐婚给陆昭的政敌,这是何等的羞辱,何等的恩典?
这是要将陆家在京中最后一点颜面,踩在脚下。
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沈清辞,不过是皇权博弈下的一枚弃子。
沈清辞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柳氏。
“母亲说的是。”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平静得不像话。
柳氏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瞬间堵在了喉咙里,有些错愕。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得住气了?
沈清辞没有再看她,径直走出房门。
院子里,传旨的太监早已等得不耐烦,看到她出来,捏着嗓子尖声道:“沈家大小姐沈清辞接旨——”
她垂下眼帘,正要跪下。
“慢着!”
一道温润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顾言之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缓步走入庭院,他面如冠玉,嘴角含笑,仿佛周身都带着暖意。
可这暖意,却照不进沈清辞的心。
顾言之对着太监拱了拱手,笑道:“公公辛苦,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他身后的随从立刻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太监脸上的不耐瞬间化为谄媚的笑容,“顾大人客气了,咱家只是奉命行事。”
顾言之转过身,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深情。
“清辞,我知道此事突然,委屈你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但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有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周全,绝不让你再受半点风雨。”
周围的下人无不露出艳羡的神色。
柳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顾大人有心了,清辞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沈清辞看着他。
看着这张俊雅无俦的脸。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陆昭那张被风霜雕刻过的,轮廓分明的脸。
陆昭从不会说这样动听的情话。
他只会笨拙地把攒了半年的军饷都换成她爱吃的桂花糕,然后红着脸塞给她,说一句:“多吃点,你太瘦了。”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疼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对着顾言之,缓缓福了一身。
“多谢顾大人。”
没有欣喜,没有羞怯,只有疏离的客气。
顾言之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扶她,却被沈清辞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后退半步,重新跪下。
“臣女沈清辞,接旨。”
冰冷的圣旨被塞入手中,那明黄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
从这一刻起,她和陆昭之间,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斩断了。
夜深。
沈清辞遣散了晚云,独自坐在妆台前。
她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木匣。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枚断裂的狼牙。
这是陆昭十六岁那年在北疆猎杀头狼时,亲手取下的。
他把最好的那半截给了她,说:“狼之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清辞,你拿着它,等我回来。”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狼牙粗糙的断口。
等他回来。
可他,回不来了。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有石子被踩到。
沈清辞目光一凛,抄起桌上的剪刀,厉声道:“谁?”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闪入房中,单膝跪地。
他浑身浴血,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伤疤,气息微弱。
“沈小姐,属下是将军亲卫,赵铁。”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
将军……
哪个将军?
“将军……他还活着!”
赵铁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颤抖着递过来。
“将军被困于北境黑风崖,朝廷的援军迟迟不到,他让我们杀出重围,回京求援……可是……我们被伏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摇摇欲坠。
沈清辞脑中一片轰鸣。
他还活着!
陆昭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颤抖着手,打开油布包。
里面,是另一半狼牙。
和她手中的这半截,能完美地合在一起。
“援军……”沈清辞的声音发颤,“为什么会没有援军?”
赵铁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是顾言之!他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说将军拥兵自重,意图不轨!断了我们的粮草和援兵!他要将军死在北疆!”
顾言之!
那个白天还对她许诺一生周全的男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赐婚是假,羞辱是真。
他要的,是陆昭死,是陆家彻底覆灭!
“将军说……若他回不来,让您……忘了他,好好……活下去……”
赵铁说完最后一句,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清辞握着那枚完整的狼牙,冰冷的触感仿佛要将她的手掌冻僵。
忘了你?
好好活下去?
陆昭,你好狠的心。
你让我怎么忘?怎么活?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烛火前。
明黄的圣旨被她举到火焰之上,火苗迅速舔舐着绸缎,将那“恩典”二字烧成灰烬。
火光映着她的脸,那双向来温婉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滔天的恨意与决绝。
去北境。
去找他。
活,要一起活。
死,她也要死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