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漫天的血色。
上官锦书最后看到的,是城楼上那面象征着“大梧”的玄色国旗轰然倒塌,以及昔日并肩作战的副将陆承安那张狰狞笑意的脸。
“将军,对不起了,这天下,不该是你一个女子说了算的。”
寒刃穿心而过,剧痛让她几乎窒息。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大梧浴血奋战十余年,凭赫赫战功挣下从一品“骠骑女将军”的名号,护着这万里河山,为何换来的是同袍背叛。
上官家,那个名义上的家族,于她而言,从来只有利用与算计,无半分亲情可言,唯一发自内心对她好的母亲,早早就病逝了。
外祖父,也战死在了这片疆土。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身边还能隐约的听见几句嘈杂声。
“陆将军,这骠骑将军死了我们该如何禀报给圣上啊。
陆承安抽出贯穿上官锦书身上的利刃。
“怕什么,就说她上官锦书早与大桑国暗中勾结,被我发现然后斩于植渠道,况且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懂了吗?”
“懂…懂…了。”
上官锦书只觉得眼前黑蒙蒙的,耳边的嘈杂声也渐渐模糊不清,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来生,她不愿再为任何人征战,不愿再做那柄伤人伤己的利刃,也定当将眼前背叛她的杂碎一刀一刀斩于脚下。
……………………“小姐,小姐,该醒醒了,老爷夫人还等着你用早膳呢。”
轻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上官锦书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锦被上,暖融融的。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不是军营里惯闻的硝烟与血腥,而是一种温润的香气。
她怔怔地看着头顶绣着缠枝莲花纹的床幔,又动了动手指——纤细、白皙,没有常年握枪留下的厚茧,更没有纵横交错的伤疤。
这不是她的手!
“小姐?”
旁边的丫鬟见她不动,又轻声唤了句,语气里满是担忧。
“您落水后又受了些风寒,今日可好些了?
要不要请太医再来看一看?”
上官锦书转头,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眉眼清秀的小丫鬟,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
上官锦书掀开被子,不顾丫鬟的惊呼,赤着脚冲到梳妆台前。
铜镜被她一把抓过,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眼。
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柳叶眉,杏核眼,肌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嘴唇是淡淡的桃粉色。
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眉宇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唯独那双眼睛……上官锦书盯着镜中的眸子,那里面没有闺阁女儿的娇憨,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海,以及冰海深处,燃得正烈的火焰。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有这陌生的身子………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里是大桑国,京城池家。
而她,如今是池家的嫡长女,池昭昭。
池家是京城有名的文官世家,父亲池文渊官至丞相,性情温厚;母亲柳氏出身书香门第,温柔慈爱;府里虽有一位姨娘,性子却是个和顺之人,从未有过宅斗阴私;下面还有一个庶出的妹妹,池杳杳,性格文静柔和随她母亲,对我这个嫡姐亲近依赖。
这是一个……被爱包裹着的家。
上官锦书,不,现在是池昭昭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平稳跳动的心脏,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生机,也是她崭新的开始。
大桑,曾是她挥戈相向的敌国。
如今,她却成了这里的一份子。
更让她啼笑皆非的是,这个国家重文轻武到了极致。
文官地位尊崇,武将则备受轻视,仿佛握笔杆子的才是国之栋梁,握枪杆子的不过是莽夫。
这对曾经的女将军来说,实在是讽刺。
“我没事了,不必请太医。”
池昭昭开口,声音是属于少女的清脆柔和,与她过去的沉稳沙哑截然不同。
她起身,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上一身碧绿色素雅的衣裙。
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但清秀绝伦的脸,眉眼间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沧桑。
“走吧,去给爹娘请安。”
池昭昭走在回廊上,看着庭院里精心打理的花草,听着远处走廊里传来的风***,心中百感交集。
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是她过去从未奢望过的。
或许,这样也不错,远离沙场,远离权谋,做一个安安稳稳的池家嫡女,享受这份迟来的亲情。
然而,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池昭昭踏着晨光走进正厅时,厅里的气氛正不咸不淡地悬着。
紫檀木圆桌旁,父亲池文渊端坐着翻看账册,母亲柳氏面色温和地用银箸夹了块芙蓉糕,而斜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姨娘李氏正笑意盈盈地给庶妹池杳杳布菜,鬓边的赤金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父亲,母亲。”
她敛衽行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厅里的人都听清。
身上穿的碧绿色素纱襦裙,领口绣着几枝暗纹兰草,既合规矩,又不显张扬。
池文渊抬眼瞥了她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醒了?
昨儿在皇宫中落水,仔细着些身子。”
柳氏连忙放下筷子,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昭昭脸色还是发白,快坐下歇歇。
厨房炖了燕窝,让小丫鬟给你端来?”
“谢母亲,不必了。”
池昭昭顺势坐下,目光淡淡扫过对面。
池杳杳穿着件水粉色绫罗裙,头上插着支新得的孔雀蓝宝石簪,见她看来,嘴角勾起一抹娇俏的笑。
“阿姊昨儿可把我们吓坏了。”
池杳杳娇声道:“好在老天保佑,阿姊没事。
只是不知阿姊是怎么不小心掉下去的?”
池昭昭端起丫鬟递来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慢悠悠道:“许是池边青苔滑了脚吧。”
姨娘李氏立刻接话,语气温温和和的:“妹妹就说嘛,咱们昭姐儿向来稳重,怎会自己失足?
许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撞了昭姐儿?
回头让管家查查柳氏放下手中的碗筷,眉眼多了几分忧愁,看向坐在身边的昭姐儿和杳姐儿。
“最近京城是有几分不太平了,经此事,昭姐儿和杳姐儿这阵子还是不要出门了。”
姨娘李氏听完颔颔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池文渊闻言,脸色沉了又沉,看向池昭昭和池杳杳:“你们母亲说的对,在这件事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们俩就先待在府里。”
“啊…父亲…我…。”
池杳杳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李姨娘打断。
“杳儿,听你父亲的,切莫多嘴。”
池昭昭垂眸喝茶,眼角的余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原身体落水之事莫不是有些内情?
池杳杳想说的话为何被打断?
早膳吃的差不多了,母亲帮父亲整理了官服,父亲便去上早朝了,姨娘和池杳杳也退去了,留下丫鬟们在整理餐桌。
回到闺房中,池昭昭平躺在软榻上,揣摩着。
己知我现在是大桑国丞相的嫡女池昭昭,身份不说特尊贵但也不差,不过这具娇生惯养了的原主身体不太能祝我成事,看来,我还是得从零开始习武了,原主落水之事似乎是有些许隐情,早膳时池文渊的神情尽收眼底。
“那个…嘶……你叫什么名字?”
池昭昭指了指旁候着的丫鬟。
“小姐,奴婢是春桃啊,是你的贴身婢女,从小与小姐一同长大的,小姐,奴婢还是给你请个太医吧,奴婢实在是担心小姐,小姐连奴婢叫什么都不知道了,奴婢……。”
“停,春桃啊,害!
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我就是刚刚一时半刻的想不出来了,应当是溺水后产下的后遗症,太医就不用麻烦了,请个郎中便好,最好是熟点的。”
春桃抹了抹眼角的泪,思考了会。
“池二小姐精通悬壶之术,不然请池二小姐看看吧?”
池杳杳吗?
她竟会医术,为何原主身体记忆里没有这段,是了,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大桑国,女子学女红、医术便是最好的了。
“那再好不过了,我去寻她吧,杳杳在哪个院?”
“小姐,池二小姐住在清杏院。”
清杏院——院里种的两棵杏花树正值开花季节,杏花的花瓣缓缓飘落,真是格外好看,池杳杳坐在院中秋千上,手中拿着卷医书,正看的饶有兴趣。
院门外——“杳杳。”
记忆里原主身体就是这样唤的池杳杳,所以上官锦书也便学着池昭昭一样唤了。
池杳杳抬头望向院门,放下手中医书,猛地起身离开了秋千,朝着池昭昭的方向小跑去。
“阿姊,你怎么来了,快,进院里聊。”
池杳杳的手搭在了池昭昭的手上,池昭昭被这热情惊到了,在大梧,上官锦书的父亲在她母亲去世没几年就纳了三西个姨娘,庶妹便也多了几个。
池杳杳带着池昭昭往里屋走去,然后一同坐下,池杳杳看向身边丫鬟道:“春苹,去烹一壶栀子花茶来,在添点蜜糖在里面,阿姊平日里最喜爱这栀子花茶了。”
“是。”
春苹行了行礼便退去了栀子花茶?
这池昭昭的喜好倒是与我相似,不过为何还添蜜糖在里。
“杳杳还是如此记挂着我的喜好,当真是有心了。”
池昭昭打趣道“阿姊,你何不尝尝这茉莉花茶,茉莉花现下开的正旺盛,我吩咐小厨房刚做的有茉莉糕,你待会离去时带份?”
月在荔枝树上 人行茉莉香中。
这句诗是上官锦书母亲生平最爱的一句,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映照在高高的荔枝树上,而人漫步其中,周身萦绕着茉莉花淡雅的芬芳。
母亲最爱的便也是这茉莉花,小时候,母亲常常与她说,‘父亲知晓自己喜爱闻茉莉,便在一处宅院里种满了茉莉花。
’母亲也常常在父亲要出边塞的时候,送上一束茉莉花。
送君茉莉,与君莫离。
莫离,莫离,最终还不是物是人非。
到最后——母亲不过是他走捷径,攀龙附凤的棋子罢了。
“好啊,阿姊定要顺你一份茉莉糕尝尝。”
池昭昭笑了笑,紧接着又说道:“今日叨扰杳杳,是想让你给我把把脉。”
池杳杳一听说到把脉,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极了小猫捕到了数十只小鱼一样,自信!
随后,池杳杳拿来医箱,三根并拢搭在了池昭昭脉搏上。
“阿姊,我观你脉象略濡软,分不足,阳虚气衰,有些许气虚之症,想必是阿姊溺水后连连做噩梦而影响,我给阿姊开几副温补的药草就好了。”
“那便有劳了。”
话音刚落,池杳杳便拿来纸张和笔,在纸张上写上了药方。
“阿姊,你按这药方抓取便可。”
池昭昭取过池杳杳递过来的药方。
“好。”
随后,春苹便轻手轻脚的把烹好了的栀子花茶搁在了紫檀桌上。
池昭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这茶烹制的刚刚好。”
“阿姊喝的惯就好。”
池昭昭笑了笑,将茶盏轻放回案几,对池杳杳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改日在看看你。”
待池杳杳应了声“阿姊,慢走”,便转身带着春桃出了院门。
回到自己房中,池昭昭卸下外衫,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上的药方。
“春桃,这几日父亲不许出府,这药方你便替我去取吧。”
春桃接过药方说道:“是,小姐。”
窗外的月光漏进半缕,落在了池昭昭微蹙的眉峰上。
她忽然坐首了些——若大桑国重视文轻视武,那她重生一世,得另辟蹊径找法子复仇查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