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61年8月13日,凌晨零点二十七分。
地点:东柏林,腓特烈斯海因区,斯特劳斯berger大街11号,公寓三楼。
第一声蜂鸣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陈皓浅薄的睡眠。
不是电话,也不是门铃。
那声音更尖锐,更短暂,来自厨房水槽下方,藏在生锈铸铁水管背后的暗格里——他的紧急联络器,一条只有在绝对危机时才会被拉响的生命线。
声音严格按照预定编码响起:两次,一短,一长。
含义简单而冰冷:“危险。
速查。”
陈皓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迅速适应。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躺着,听觉像雷达一样向西周扩散。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了一下,随即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稳,呼吸变得悠长而几不可闻。
窗外,柏林的夜并不宁静。
远处隐约传来重型卡车的引擎轰鸣、金属碰撞的铿锵声,以及某种压抑的、人群特有的模糊喧哗,这些声音从傍晚开始就未曾停歇,像一场持续的低烧,灼烤着这座被撕裂的城市。
空气里弥漫着不安,粘稠得几乎能摸到。
他无声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移动到窗边,将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掀开一道极细的缝隙。
楼下狭窄的街道空无一人。
唯一的光源是一盏老旧的煤气路灯,灯罩破了半角,光线昏黄摇曳,在湿漉漉的鹅卵石路面上投下片片诡异的光斑。
没有停靠的汽车,没有阴影里闪烁的烟头,没有巡逻队的身影。
平静得过分。
但“夜莺”绝不会无故发出这个信号。
尤其是今夜。
尤其在这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下。
他松开窗帘,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行动迅速而精准,肌肉记忆支配着一切。
他脱下睡衣,换上一套深蓝色的粗布工装,裤腿上甚至还沾着几处早己干涸的机油污渍。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点灰烬和油泥,随意在脸颊和手背上抹了抹。
最后,戴上一顶帽檐有些塌软的旧鸭舌帽。
镜子里倒映出的不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华人工程师,而是一个刚从夜间流水线下班、疲惫而麻木的普通工人。
他的手拂过裤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那是一把瓦尔特PPK手枪,保险关着。
他又从抽屉暗格中取出一枚特制的钢制火柴盒,指腹划过表面粗糙的磨砂纹路,里面藏着一卷 microfilm 和一片锋利无比、薄如蝉翼的钢片。
他将火柴盒塞进工装内侧口袋。
他没有走向公寓的前门,而是轻轻推开厨房通向后方防火梯的小门。
生锈的合页发出极其轻微的***,被他用巧劲控制在最低限度。
夜风裹挟着巷子里垃圾箱的腐臭气息涌了进来。
他像一道影子,翻过栏杆,悄无声息地落在狭窄的后巷里。
脚趾接触到的地面冰冷而潮湿。
他贴着斑驳剥落的砖墙,利用每一个门洞和凸起作为掩护,快速向三个街区外的腓特烈斯海因公园移动。
公园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色缺口,吞噬着稀疏的星光。
著名的喷泉早己干涸,只剩下大理石底座上斑驳的水渍和一堆被风吹拢过来的枯枝败叶。
远处,城市的天际线被更多、更亮的探照灯光柱割裂,那是西边的方向,也是今夜所有骚动不安的源头。
陈皓在一棵高大橡树的阴影里停下了脚步,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
他屏住呼吸,调动所有感官,仔细扫描着公园的每一个角落。
风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更远处一只野猫穿过灌木的细微响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十分钟,漫长如一个世纪。
没有异常。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帽檐,从树后走了出来。
步伐变得略微拖沓,带着一种劳动者特有的疲惫感。
他走向公园中心那张面向干涸喷泉的绿色长椅。
他在长椅最左侧坐下,身体微微后靠,仿佛只是想歇歇脚。
他掏出那个冰冷的烟斗,却没有烟草,只是习惯性地叼在嘴里,然后俯身,假装清理鞋底沾上的什么东西。
就在身体前倾的刹那,他的左手无比自然地垂落到长椅木板的下方,食指精准地摸到了第三块木板上一颗略显松动的螺丝钉。
指尖微一用力,螺丝被无声地拧松、抽出。
木板下方,一个仅有手指粗细的细小空隙显露出来——三号“死信箱”。
里面是空的。
陈皓的动作凝固了零点一秒。
指尖传来的只有冰冷的、空无一物的木头触感。
没有预料中的微缩胶卷,没有蜡丸,更没有伊丽莎白惯用的那截伪装成口红的容器。
只有虚无。
一种冰冷的警兆瞬间顺着脊椎窜升。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种极细微的、几乎被风声完美掩盖的金属机簧摩擦声,从他侧后方约五米处的冬青灌木丛后响起。
那不是自然的声音。
那是枪械击锤被扳开,或者保险被轻轻拨动的声响。
细微,致命。
陈皓全身的肌肉纤维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如钢缆,但他的外在姿态没有丝毫改变。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俯身摸索的姿势,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根本不存在的鞋底污物上。
烟斗依旧松松地叼在嘴角。
大脑如同最高速的图灵机般运转。
位置暴露。
埋伏。
专业手法。
对方没有立刻射击,是想确认?
活捉?
还是等待同伙合围?
公园地形,开阔地,最近的可靠掩体(一个石砌花坛)在十五米外。
腰间是PPK,但拔枪、转身、瞄准、射击所需的时间,足够身后的***将他击毙三次。
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
一个低沉、带着明显斯拉夫语系生硬口音的男声,用德语在他身后响起,声音不大,却像毒蛇的信子般冰冷:“Langsam, Herr Ingenieur. Hände hoch, wo ich sie sehen kann.” (慢慢来,工程师先生。
把手举起来,让我能看到它们。
)冰冷的金属枪口,带着死亡的气息,稳稳地、加重力道地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陈皓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职业,而且,选择在这个***箱旁埋伏,意味着更多、更可怕的可能性。
枪口往前又顶了一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