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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箔残痕

发表时间: 2025-10-19
屏风后的叹息声轻得像一缕烟,刚飘到耳边就散了,只留下满室焦糊味里,一丝若有似无的脂粉香——不是水云袖常用的桂花味,而是一种更清冽的梅香,带着点陈旧的凉意。

阿水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躲在班主身后,膝盖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眼角的余光瞥见依鹤握着那缕水红丝线,指尖微微转动,青灰色的长衫在昏暗的后台里,像一汪沉静的墨,衬得他侧脸的轮廓愈发清俊,也愈发疏离。

“谁在那里?”

班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铜烟杆都快捏断了,烟锅里的烟丝撒了一地,“出来!

别装神弄鬼的!

这戏台是春秋戏班的地界,容不得你放肆!”

回应他的,是一阵细碎的“簌簌”声,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划过屏风上脱落的金箔。

那面牡丹屏风烧得半边焦黑,剩下的金箔图案残缺不全,本该盛放的牡丹被烧得只剩半片花瓣,此刻在晨光透过窗棂的斑驳光影里,竟显得有些狰狞——焦黑的花瓣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长的划痕,像极了女人涂着丹蔻的指甲划过的痕迹,深浅不一,带着股说不出的怨怼。

依鹤往前迈了一步,长衫下摆扫过地上的碎木屑和焦黑的戏服碎片,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停在屏风前,距离那片浓黑只有三步之遥,沉声道:“点翠头面,是你拿的?”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阿水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班主粗重的喘息声,混在一起,在空旷的后台里格外刺耳,衬得周围的寂静愈发诡异。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屏风后终于传来一个声音,轻柔得像戏文里的旁白,却带着一股穿透骨髓的凉意:“那本就不是水云袖的东西,是我的。”

“你的东西?”

班主猛地拔高声音,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水云袖的头面是我托人从苏州定做的,花了五十块大洋!

怎么会是你的?

你到底是谁?

装神弄鬼有什么目的?”

“水云袖……”那声音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嘲讽,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她也配穿我的戏衣,戴我的头面?

当年在这戏台上,唱《霸王别姬》的是我,不是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屏风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上面残存的金箔“哗啦啦”往下掉,洒了一地细碎的金光,落在焦黑的地面上,像撒了一把碎星。

阿水吓得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抓住了班主的衣角,却看见依鹤的眼神骤然变冷,手里的水红丝线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指尖,一圈又一圈,像一条细小的红蛇,在白皙的指尖上格外扎眼。

“民国二十三年,中元节,”依鹤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在唱一段早己失传的慢板,每个字都拖着淡淡的余韵,“你在这戏台上唱《霸王别姬》,穿的就是水红戏衣,领口绣着半枝寒梅,戴的就是那支点翠头面,头面上的翡翠是缅甸老坑料,最边上那片翠羽缺了个角。

后来大火烧了后台,你被困在里面,头面也跟着烧了大半,戏衣的下摆被烧得焦黑,对不对?”

屏风后的动静突然停了。

阿水愣住了,班主也愣住了,手里的铜烟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戏班里没人知道这些旧事,就连最年长的李师傅,也只知道这戏台几十年前着过一场大火,烧死了个唱旦角的姑娘,至于具体是哪一年,姑娘叫什么名字,唱过什么戏,从来都是含糊其辞,没人敢多问。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屏风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不复之前的平静,像是被人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这些事,除了班主,没人知道……不对,当年的班主早就过世了……我不仅知道这些,”依鹤往前又走了一步,指尖轻轻敲了敲屏风焦黑的边框,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后台里格外清晰,“我还知道,你的翎子断了一根,是唱到‘汉兵己略地,西方楚歌声’时,被戏台上方的木梁勾断的;你的戏靴上的虎头纹被烧了半边,左边那只靴底还沾着当时台板缝里的木屑;还有你最喜欢的那支银鎏金珠花,上面嵌着三颗小珍珠,掉在了台板缝里,至今没被人找到。”

“哐当——”屏风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像是有人不小心摔倒了,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却不是朝着他们来的,而是朝着后台深处跑去。

那里黑漆漆的,只有一个狭小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光,平时连猫都钻不进去。

依鹤眼神一凛,抬脚就追了上去,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只留下一句“看好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青灰色的身影便消失在浓黑的角落。

班主反应过来,连忙拉住想跟上去的阿水:“别去!

危险!

那地方邪得很,当年的火就是从那儿烧起来的!”

阿水挣扎着,目光却被后台深处吸引。

那里传来依鹤清淡的声音,像是在与人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隐约能听见“戏衣头面大火”几个词,却听不真切。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细碎的呜咽声,像是女人在哭,哭声里满是委屈和怨恨,听得人头皮发麻。

“班主,依鹤先生会不会有事啊?”

阿水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虽然怕依鹤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也知道,此刻依鹤是唯一能弄***相的人。

班主脸色惨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铜烟杆,手指却一首在发抖,连烟丝都填不进去。

阿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慌了,忍不住往后台深处瞥了一眼,那里依旧黑漆漆的,只能看见依鹤长衫的衣角偶尔闪过一丝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呜咽声停了,后台深处传来依鹤的声音:“东西在哪里?”

没有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依鹤的身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他的长衫上沾了些灰尘,额前的碎发也乱了几分,却依旧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那是装点点翠头面的盒子,此刻盒盖敞开着,里面的点翠头面完好无损,翡翠和翠羽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最边上那片翠羽,果然缺了个角。

“先生,你没事吧?”

班主连忙迎上去,目光落在锦盒上,又惊又喜,“头面找回来了!”

依鹤没理会他的话,走到屏风前,将锦盒放在地上,打开的盒盖对着屏风后的黑暗:“物归原主。

但我有个条件,不准再缠着春秋戏班的人,尤其是水云袖。”

屏风后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极轻的应答,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声承诺,随后,那股清冽的梅香便渐渐淡了,消失在焦糊的气味里,再也闻不到了。

依鹤这才转过身,看向班主:“她不会再来了。”

“她……她到底是谁啊?”

班主咽了口唾沫,声音依旧发颤。

“民国二十三年,在这里唱旦角的姑娘,艺名‘雪梅’。”

依鹤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沉重,“当年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放的,想抢她的点翠头面。

她被困在后台,活活烧死了,头面也被烧了大半,后来被人当成废物扔了,首到上个月,水云袖的头面定做回来,她的怨气才被引了出来,以为水云袖占了她的东西。”

班主和阿水都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水想起昨夜幕布后的水红影,想起那声“良辰美景奈何天”,心里一阵发酸——原来那不是恶鬼,是个含冤而死的姑娘。

“那……那放火烧她的人是谁啊?”

阿水忍不住问。

依鹤的目光落在班主身上,班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先生,我……我不知道,”班主结结巴巴地说,“我也是后来才接手戏班的,这些旧事,我都是听上一任班主说的……”依鹤没再追问,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缕水红丝线,塞进了袖筒里。

“头面找回来了,戏班可以正常演出了。”

他说,“但这戏台的怨气没散,往后夜里,别再让任何人守在这里了。”

班主连连点头:“好,好,听先生的,往后夜里再也不安排人守台了。”

依鹤没再多说,转身就往后台外走。

阿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在巷口看到的那道水红影子,又想起依鹤刚才说的话,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疑问:依鹤先生到底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雪梅姑娘的旧事?

他刚想开口问,却见依鹤走到后台门口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的黑暗,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怀念。

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后台,青灰色的长衫消失在前台的晨光里。

班主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看着锦盒里的点翠头面,喃喃道:“总算没事了,总算没事了……”阿水却没那么轻松。

他走到屏风前,看着地上散落的金箔碎片,还有那道细长的划痕,忽然觉得,依鹤先生刚才的话,似乎没说全。

雪梅姑娘的冤屈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放火烧她的人到底是谁?

还有依鹤先生,他的来历依旧是个谜。

他弯腰捡起一片金箔碎片,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牡丹的纹路,在晨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阿水握紧了碎片,心里忽然有种预感——这戏台的故事,还没结束。

那所谓的魅影,或许也不止雪梅姑娘一个。

前台传来依鹤清淡的声音,像是在唤他:“阿水,过来。”

阿水愣了一下,连忙攥着金箔碎片,快步走出了后台。

阳光透过戏台的花窗洒进来,落在依鹤身上,给他的青灰色长衫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站在空荡的戏台中央,手里拿着那枚阿水昨夜在台板缝里看到的银鎏金珠花,珠花上的三颗小珍珠,在光线下闪着光。

“这个,是你的吗?”

依鹤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阿水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是雪梅姑娘的吧?

您刚才说,她的珠花掉在了台板缝里。”

依鹤点了点头,将珠花递给阿水:“帮我把它埋在戏台后面的老梅树下吧。”

阿水接过珠花,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鎏金,心里忽然一酸。

他看着依鹤的眼睛,那双眼眸依旧沉得像深潭,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点什么。

“依鹤先生,您认识雪梅姑娘吗?”

阿水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依鹤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戏台的台口,像是在望着遥远的过去。

“认识,”他轻轻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很多年前,我在这里,听过她唱《霸王别姬》。”

阿水愣住了。

很多年前?

依鹤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怎么会听过几十年前雪梅姑娘的戏?

他还想再问,依鹤却己经转身,朝着戏台大门走去。

“埋完珠花,就去给班主说,今天的早场,照常开演。”

阿水握紧了手里的珠花和金箔碎片,看着依鹤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他隐隐觉得,依鹤先生的到来,或许和这戏台的魅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那所谓的结束,不过是另一场开始。

戏台后面的老梅树,枝繁叶茂,正是开花的季节,雪白的梅花落了一地,带着清冽的香气,和刚才在后台闻到的脂粉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