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深山里一株蒲公英,救下被贬凡间的仙君时,他正狼狈不堪。
他捧着我的本体说:“待我回归仙班,定以朝露星河聘你为妻。”后来他真的重返仙界,
第一件事却是公告三界——“凡间精怪痴心妄想,诸仙若见,格杀勿论。
”我为他散尽修为化作人形,却在天门外被他的仙配抽骨扬灰。
而他搂着仙配轻笑:“小小妖孽,也配肖想仙君?”百年后,我以草木之主重返仙界,
他却红着眼求我回头。我捻碎他仙骨轻笑:“知道吗?你连我身边一颗泥都不如。
”---云雾终年缭绕的苍茫山深处,岁月静得只剩下风路过叶尖的簌簌声,
和凝露滴落泥土的轻响。我便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株蒲公英,守着一眼灵泉,
日复一日地汲取天地微末的精华。直到那个血污满身的身影,踉跄着砸碎了我全部的宁静。
他滚落在我的灵泉边,气息奄奄,身上的锦袍破得不成样子,可那料子,
沾着血污也隐隐流动着凡间绝无的光华。浓郁的血腥气里,
混杂着一丝极纯粹、却也正飞速溃散的仙灵气息。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叶片。危险。
可那灵泉是我扎根之地,他污浊的血正一点点渗入,玷染着我清澈的“家”。更深处,
一种细微的、我从未体验过的悸动,催使着我。最终,我抖了抖最靠近泉水的叶片,
将每日辛苦凝聚、舍不得自用半滴的草木精华,混着最干净的泉水,小心翼翼,一点一点,
滴入他干裂惨白的唇缝。他昏迷了三天。我守了三天,叶片无风自动,
笨拙地替他驱赶闻腥而来的飞虫,夜里又竭力散出微弱的莹绿光点,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第四日晨曦刺破雾霭时,他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眸子,初时迷蒙,
旋即警惕,最后落在我因为耗费过多精力而有些蔫嗒嗒的叶片上,怔住了。他竟懂了。
他挣扎坐起,极其郑重地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襟,然后对着我——一株草,
缓缓拱手:“多谢……相救。”声音沙哑,却如玉磬初鸣。后来的日子,
他就在灵泉边住下养伤。我知道了他叫逍尘,是仙界被贬下来采药的仙童。他说这话时,
嘴角有一丝淡淡的自嘲,可我觉着,他通身的气度,绝不止是个小童。他时常对着我说话,
说九重天上的星河如何浩瀚,瑶池的仙葩如何璀璨,又说凡尘浊气如何令他不适。
他说了很多,唯独不提因何被贬。我安静地听,用叶片轻柔地拂去他肩头的落花,
用最甘甜的灵泉为他洗涤伤口。他教我辨认更多的仙灵之气,引月华助我修炼。
山中岁月倏忽而过,他的伤渐好,修为也恢复了些许。在一个月华如练的夜晚,
他轻轻捧起我承着露珠的本体,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郑重。“待我回归仙班,
重整旗鼓,”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敲在我的灵核最深处。“定以朝露为饮,星河为路,
聘你为妻,共览仙界盛景。”我的叶片在他掌心轻轻颤抖,所有的细绒都羞怯地拢起,
又忍不住舒展。山风呼啸,我却只听见自己灵核疯狂悸动的声音。
一股莽撞的冲动让我脱离了扎根百年的灵泉,
所有修行凝聚的精华收束成一枚小小的青色种子,飘飘悠悠,落于他腕间,贴着他的脉搏。
他微微讶异,随即莞尔,用一根仙绳细心系好:“也好,带我看看这人间。”他带我走了。
看人间烟火,山河壮阔。他虽法力未复全,却总将我护得周全。遇雨遮雨,遇风挡风。
旅途中,他偶尔会对着手腕上的我,低声说一句:“委屈你了,再等等。”我从不觉得委屈。
灵泉边的相伴,人间游历的依偎,他眼底那时常满溢的、独属于我的温柔,
还有那句重重的承诺,早已让我这颗小小的草木之心,沉溺殆尽。
我甚至偷偷散了些许本源灵力,融入他夜间调息的气息中,助他更快恢复。
我知道这于修行有损,可我甘之如饴。他好,便什么都好。直至那一日,九重仙音浩荡,
万丈金光破开云层,笼罩在他身上。他旧日破损的仙袍瞬间被光华璀璨的仙铠覆盖,
周身威压让我这枚紧贴他皮肤的种子几乎要碎裂。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极其复杂,
快得让我抓不住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九重天上的疏离。然后他毫不留恋地,
随着接引仙光冲天而起。我忍着被仙罡刮擦的剧痛,满怀希冀地等他实现诺言。我等啊等,
等到仙门重闭,云散风清。只等来一道冰冷彻骨、响彻三界寰宇的仙谕——“凡间精怪,
痴心妄想,意图攀附。诸仙若见,格杀勿论!”落款,是刚刚归位,
仙威正盛的——逍尘仙君。字字如天雷,劈得我灵识涣散。我不信。或许他有苦衷?
或许是被迫?那颗为爱脱离土壤、耗尽心力陪伴他的种子,几乎枯萎。
可一股倔强撑着我不散。我拼尽最后力气,吸纳着人间稀薄的灵气,重新修炼,艰难地,
一点点地,凝聚出虚幻的人形。我要去问他一句,为什么。仙凡路遥,天门阻隔。
我这点微末道行,一路所受的苦楚,几乎将灵魂都磨灭。终于,
我拖着半透明的、即将消散的身体,爬上了南天门。守天门的天将们看见我,先是警惕,
随即露出讥诮的神情。显然,他们都认得我——痴心妄想的凡间精怪,仙君亲谕格杀的存在。
“求……求见逍尘仙君……”我声音破碎,几乎听不见。轰隆!一道炽烈的白光抽在我背上,
几乎瞬间将我这虚影打散。我惨叫着扑倒在地,看见一双绣着繁复云纹的锦靴停在我面前。
顺着华丽的裙摆往上,是一张倾国倾城、却冰冷倨傲到极点的脸。她周身仙光纯净耀眼,
刺得我这污浊精怪几乎睁不开眼。“便是你这孽障,缠着逍尘?”她开口,
声音如冰珠落玉盘,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是了,我听过她的声音。
在凌尘偶尔出神低喃时,他唤她——“嫦娥仙子”。我张了张口,
血沫却先涌了出来:“我……只求一问……”“你也配?”她轻笑,指尖仙光凝聚。
“凡尘浊气,玷污仙门。逍尘哥哥心善,本仙子却容不得你。”更猛烈的攻击落下,
抽在我的灵核上,那是比摧毁形体痛苦千万倍的极刑。
她竟是要将我的修为、我的灵智彻底打散,让我重归蒙昧,连做一株无知无觉的草都不能!
我蜷缩着,发出不成调的哀鸣,看向她身后。他就在那里。逍尘仙君。
我救过、护过、倾尽所有爱过的人。他穿着一身华服,比人间时更俊美无俦,仙姿玉骨。
他就那样静静站着,看着他倾慕的嫦娥仙子对我施以极刑,
眼神淡漠得像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甚至,在嫦娥仙子娇嗔地回头看他时,他唇角微扬,
露出一抹轻蔑的、讨好的笑。他搂住她的肩,声音清晰,一字一字,
砸碎我最后一丝念想:“小小妖孽,也配肖想仙君?仙子处置便是,莫要为她污了手。
”那一瞬,灵核的剧痛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所有的信仰,所有的温情,
所有关于朝露星河的梦,彻底粉碎成灰。原来……真的只是痴心妄想。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
我仿佛听见谁畅快的娇笑,和他低柔的附和。……再次感知到光亮,
是被精纯磅礴的草木灵气唤醒。我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无尽的绿色光海之中,
四周是无数温暖、亲昵的意念。是苍茫山深处那眼几乎被我遗忘的灵泉,它在最后关头,
用积攒万年的本源,护住了我最后一缕残魂。山中无岁月。我重新扎根,
疯狂汲取着来自大地深处最古老的力量。恨与不甘是最好的养料,催着我生长、蜕变。
我再不是那株需要依附谁、等待谁垂怜的蒲公英。我是万木之灵,百草之主。百年弹指过。
当我踩着由万千翠叶铺就的长阶,一步步再次踏上南天门时,守将们惊骇跪伏,无人敢拦。
仙界的风,依旧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清冷香气。我径直走向凌霄殿赴那蟠桃盛会,所过之处,
仙葩俯首,灵木欢鸣。满座仙宾,皆尽失色。高座上,那位曾视我如蝼蚁的逍尘仙君,
手中的琉璃盏“当啷”一声跌落在地,琼浆玉液溅湿了他华贵的衣摆。他死死盯着我,
脸上血色褪尽,眼底是滔天的震惊、慌乱,
以及……一丝迅速燃起的、令人作呕的狂喜与悔恨。宴会未尽,他便不顾仪态地追出来,
拦住我的去路。“是你……果然是你……”他声音发颤,竟想伸手来抓我的衣袖。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百年,我无一日不悔……”我轻轻拂开他的手,
像拂开一粒尘埃。他眼眶骤红,竟溢出泪来,仙君威仪荡然无存:“当年是我负你!
是我混账!我是被迫的!嫦娥她……她背后是西王母,我刚归位,
不能得罪……我只能那样……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他语无伦次,哭得情真意切,
仿佛这百年来受苦受难的是他。“我知道你恨我,你该恨我……怎样都好,回来好不好?
朝露星河,我现在就能给你!仙君夫人的位置,我一直为你留着!”我静静看着他这番表演,
心底只剩一片冰冷的荒芜。等他终于说完,
用那双盈满泪水、足以让任何心怀怜悯之人软化的眼睛乞求地望着我时,我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他一怔。我抬手,轻轻按在他的丹田仙源之处。他浑身一僵,却不敢反抗,
眼中甚至露出一丝期待,仿佛以为这是我愿意触碰他、原谅他的信号。“知道吗?
”我凑近他,声音轻得只有我俩能听见,如同情人低语,却冰冷刺骨。
“你这身靠香火信仰堆砌的仙骨……”指尖猛然发力,
磅礴浩瀚的草木本源之力瞬间冲入他四肢百骸!“连我身边一颗泥……”他猛地瞪大了眼,
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从我被手指点住的地方开始,光华迅速黯淡,碎裂,
化作飞灰!“……都不如。”咔嚓。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他眼中所有的光采、乞求、爱恋、悔恨,瞬间凝固,然后彻底湮灭。最后映入他眼帘的,
是我捻碎仙骨后,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以及转身时,裙摆拂过地面,
带起的那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天庭的死寂与我无关。我转身走下九重天,
回到我的苍茫山深处。灵泉欢快地涌出迎接,万千草木在我脚下俯首又欣喜地摇曳。
这里没有仙界的冷清规矩,只有蓬勃的、野蛮生长的生命。我抬手,磅礴的生机以我为中心,
铺天盖地蔓延开来。荒芜之地抽出新芽,断崖生出灵藤,枯木绽放奇葩。
一座绵延万里、隔绝仙凡的秘境桃源,在我挥手间拔地而起。
无数在人间备受欺凌、无处可去的精怪小妖,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召唤,
从四面八方欣喜若狂地涌来,投入这片永恒的净土。它们称这里为——“尘烬灵墟”。
一个由仙界尘烬与凡间精魂共同筑就的,不朽传说。逍尘仙君——不,
如今他已不配“仙君”之称。逍尘瘫倒在仙界冰冷的白玉砖上,丹田处空空荡荡,
昔日澎湃的仙力如同从未存在过,只余下凡人般的虚弱与彻骨的寒冷。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众仙惊骇的目光如芒在背,却无一人上前。他挣扎着抬起头,
只看到那抹青翠绝情的衣角消失在云端尽头。恨!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那点可笑的悔意,